“霓裳……永别了，永别了……”

缓缓阖眼，而在他身后那丛林之间却终只有个醉酒的人感慨悲叹一声：“红颜多薄命，英雄亦多情。奈何不相守，可怜。可怜哪……”

然，这轻声哀叹的白裘狐仙又何尝不是吟给自己听的一首诗呢？而在谁的心里，又没有那么点红尘旧事，红粉佳人呢？

◇

“他已经走了……”玄衣身后，终是悠悠地响起了一道轻然落地清丽如常的声音：是碧水儿。

“我知道。”明诚苦涩一笑，“怎么，你不怕我再恨起来杀了你吗？”

“你不会的。”碧水儿笃定地说，眼睛里却是清澄如镜，似缓缓映出了那身前男子缓缓回眸之中的安宁和悲伤。“你身上已经没有杀气了。所以，你不会！”

“可是，我的力量，得到了恢复！”明诚却似不以为然一声冷笑，眼神里立即便只掠起一道凛冽的寒光，“虽然不是全部的力量，但最起码，我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碾碎你的魂魄一并你娇弱的身躯！”

“你少来了。”碧水儿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只径直地走到翩廻的跟前，探了探她的鼻息：一如往常，冷淡，若有若无。随即，她便只缓缓起身接着说道：“你的眼神再凌厉再黑暗，但在那深处却终究住着一朵清纯无比的白莲，纯洁地比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还要干净。”

明诚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事实上，这个邪恶之神，甚至可以称作为邪恶之王的人，早就已经放弃了那样所谓的尊贵的邪恶神祇的身份——在这世上，唯有他拥抱着那个洁白如玉的孩子时，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邪恶之神！但，那个孩子何时才能真正归来呢？无人可知。

“那你打算怎么办？”碧水儿柔声相问。

“能怎么办呢……”明诚但只轻声一叹：这二人，却竟像是相熟了很久的老朋友在款款叙旧一般。

“去找郁非——”碧水儿有意地瞟了他一眼，“还是继续去流浪？”

“有差别吗？”明诚的神色缓和得就像是一只被猎人追赶虐得精疲力竭了的花鹿一般。

“当然有。”碧水儿但只冷声说起，“前者，是你心有目的地去流浪。后者，是你漫无目的行尸走肉地放逐自己。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这就是差别。”

“嘿嘿——”明诚微微俯首一笑，略有几分憨厚神色，“对我而言，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

“那是以前。”碧水儿一针见血，“你知道郁非死了，所以你的心也才跟着死了。但是现在，他不是还有希望能让你再见到吗！本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彻底地沦为了邪灵溟澄。但现在看来，那似乎只是一场游戏啊。”她说的是溟澄追赶悼灵，继而害死睚眦，又惨被封印于东海沉船一事。

“是啊。”明诚供认不讳。“我的确是在戏弄他——青鸟。我本以为，我可以单凭自己就

能激发出他的力量，继而让他可以杀死我。但是不行，即便是我附身于睚眦身上也还是不行——他的魂魄终究还是太弱了，一点多余的力量都没有。或许，这也是他的劫数吧！”

“劫数？”碧水儿稍作揣摩，却是怅然一笑，“是啊！该是他的劫数吧！没想到，转眼，那八个命中注定的守护者都已经开始渐渐回落到各自所属星辰的轨道中去了。接下来，他也就会复苏了——到时候，你也就可以去死了。”

“哈哈！”明诚爽朗一笑，却是半点都不曾生气。“我才不要死呢！”他但只微微正色，“郁非——现在的他活在每个人的心中，那我根本也就不需要去死了。他无法宽恕我，也许，是我当真太恶了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去行善积德好了。说不定，还真有所谓的‘阴德’一说。”

却没想到，那碧水儿却只轻声一笑，“嘿——我真是服了你了，居然会抛弃神祇自身的信仰反过来跟愚昧的凡人学习。”她稍只犹疑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却终还是展平了，柔声道：“刚才那个郁非……其实，他是我用法力刺激出来的。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

“他是。”明诚斩钉截铁地说——从语气到眼神，从头到脚，他的浑身竟都只沉浸在一种释然而欢欣的光芒之中。“他的确是。你以为我当真是盲了，迷糊了，被你这样拙劣的伎俩给骗到了吗？少为你那点过家家的心思和手段自作多情自鸣得意了——郁非是谁呀！他可是我的亲弟弟，是与我的恶的力量相对立的善的力量的拥有者——你认为，我竟会看不出他是真是假吗？”

“怎么可能……”碧水儿面上不禁泛起了一阵疑虑：若是明诚之言属实，可是那个主宰着善良与正义的孩童郁非不是早就死去了吗？而且，与之对立的邪恶之神明诚不是也早就杀了他并吞食了他吗？为何，这样的力量拥有者，竟还是会拥有自主的意识，竟然还可以强行遏制住十二双生神祇之中另外的神的力量……十二双生……果然，十二双生神祇的秘密，还是自己所并不曾完全了解的。可，那是什么秘密？难道，会是盘古幻世神的秘密吗？

碧水儿但只顾自思忖，却只听得那明诚似感慨道——

“我以前听人说，幽冥里有个好人。他可以将人从罪恶的深渊解救到善良的陆地，他可以让人从罪孽的苦海中脱离到善的彼岸——我原本不信。不过现在看来，是该信了。”

“什么？”碧水儿却是愈发地糊涂起来。“你是说我师傅？可他此刻并不在这里啊！再者，你当真信他可以连你这样的邪恶之神都能从罪恶之中感化出来吗？我不信。”

“难道，你竟没有听到吗？”明诚悠然一笑，“你听，在这宫殿外面有什么声音？”

“宫殿外面？”侧耳倾听，碧水儿这才发觉那殿外竟是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鬼差，修罗，甚至亡灵——他们但都只恭敬地跪坐在殿前，陪伴着她的一干师妹们虔诚地念起着师傅常念起的那一句灭定业真言“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怎么会？”她难以置信，“佛的力量，才出现人世多少年啊？怎么可能感化千万年以前就存在于世的邪恶之神？还有师傅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是的。她从不曾真正信赖过地藏王的善良和力量。她也从不曾认为会有后来人的力量能比破劫的力量还要让人敬佩和尊崇。即便是留守于此将近三千年，她也从不曾真正相信过膜拜过那种佛的力量。但是现在，事实却就摆在眼前……

她微微一笑，略有苦涩，稍显惊悸，却也甚有心得：“原来，我一直都待在神的身边。原来，我一直都被神所宠爱着……”只是，我从不曾相信，也从不曾眷恋，更不曾发觉……原来，佛，一直都在，神，也一直都在。只是，他们出现的方式不曾让自己料到罢了……

“当然，你比谁都要幸福——”明诚但只轻声肯定，声音里竟是悠然到了极致。“众生皆苦，那是因为他们生来便要遭罪受苦，死后却也还得继续落入轮回，再来一次。可你却并不一样——你一直都待在神的身边，无论是破劫，还是之后的天帝，如今的地藏王——你一直都在神的左右。你比谁，都要更接近于神。”

簌簌地，眼泪惶然地流淌下来，心结稍有打开：“破劫……破劫——他都离开我那么多年了，可我却一直都只信奉着他，爱护着他，捍卫着他。从没有一刻，我真正地信赖过其他人，其它的力量，其他的神灵……我一直自认为相当聪明，却没想到竟也会迷惘至此，糊涂至此……”

“你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做着最正确的选择。”明诚轻轻地朝她看了一眼——却是满面悲戚，似有悔恨。“我所认识的破劫，他从来都不可能选择一个笨蛋来成为他的福音使者。所以，我相信他，也相信他所选择的你的聪明和无上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