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阴暗的御书房,朱厚聪只觉身上一松,笑着迎向门外等候多时的中年儒士:“张师,父皇叫你进去议事。”
扶住正待弯腰行礼的朱厚聪,张衍圣细细打量。看到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由此洞悉一切的张衍圣开口问道:“此行前路,未必会一帆风顺,你想好了?”
面对这位相处多日的授业恩师,并不像之前那样拘谨的朱厚聪笑着点头说道:“学生做好准备了。”
“前几日曾听先生教导,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似乎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朱厚聪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以前在太和山中,我总觉得师弟吕岩憨直愚笨,不仅出身,学问不及我,连性子也有些过于冲动固执。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是我朱厚聪远不及他吕岩...”
迎着天边垂暮的淡薄日光,朱厚聪的脸上却渐渐升起了一股蓬勃的向阳朝气,令人心喜:“如今,我虽然不能像吕岩那样,有种誓将险路踏为坦途的勇气。可我也不愿意再对自己心障视若无睹,继续这样困顿萎靡的过下去了......”
眯了眯眼睛,朱厚聪嘴边的笑容越发灿烂,像是个在与人邀功的孩子:“张师,你说这是不是就像书上说的那样,君子,有所为?”
对视一笑,张衍圣对身前这位一扫沉闷之后,反而多了些豁达的弟子开口笑骂道:“这才了几天书,就敢跑来跟为师谈心胸,谈境界?”
拍了拍朱厚聪的肩膀,张衍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嘱咐道:“一切小心,祝你早日回京。”
正声收色,朱厚聪拱手长揖:“是,学生记下了。”
师徒两人,就此别过。收回远送的目光,张衍圣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推开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微响声,正坐在桌后魂游出神的朱炳文回神望道:“衍圣公,他刚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说:虽然万人吾往矣...”嘴角微微翘起,张衍圣笑着将之前的两人问道一一转述:“皇上,依照老臣看来,殿下他如今虽然还有些年轻人的青涩懵懂,可毕竟必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要好上太多了。”
“哼!”面色犹带不善的朱炳文冷哼说道:“衍圣公,你又何必替那个小兔崽子说好话。”
“他只不过是个仗着祖辈遗泽,而不识人间忧愁的傻小子!”连连摆手,朱炳文连声发泄着心中的烦躁阴郁:“还君子有所为...我朱家是被人明里暗里,足足骂了五百年的土匪皇室,又何曾出过一位令世人信服的敦敦君子?”
话音未落,由君子二字勾动起了脑海深处的一抹隐秘记忆,朱炳文仿佛又想起了那山,那人,那位真正有希望,也有能力振兴皇室的温润君子。
可本应该登临大宝的他却把皇位留给了我,还笑着对我说了什么来着?伸手一拍额头,朱厚聪终于想起当年在龙虎山山脚下,改变了两人命运的那番对话:“长者赐,不敢辞。二弟,以后大明江山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完成你我共同的憧憬和愿望!”
而自己又说了什么?脑袋越发昏沉的朱炳文,早已记不清当年泪流哽咽的自己,嘴里究竟在嘟囔些什么。
只知道自当日的一人上山,一人离山之后,年轻时最喜欢游览山河,肆意随心的朱炳文,就再没有踏出过皇宫一步。
朱炳文只知道自己这四十多年来,日夜勤勉的执政生涯,为的不过是当年自己亲口作出的那个承诺:“肃清山河,开万世太平。”
陷入了往事回忆的朱炳文,久久不能自拔,只是勉强打起了精神,示意身旁的张衍圣自行离去。
许久之后,独自静坐的老人燃起了手边的烛火。
在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朱炳文仿佛又看见了年轻时,那道与自己把酒言欢论英雄的伟岸身影。
“皇兄...”莫名心伤的朱炳文痴痴说道:“当年你说,我大明江山看似平稳实则早已四处漏风,所以我就当了四十年的缝衣匠,四处缝缝补补。”
“当年你还说,我们这一朝的皇室血裔最为憋屈,明明该是一言九鼎的天潢贵胄,却时时处处地被人扯着腿走路。”眼中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凶煞,朱炳文咬着牙狰狞笑道:
“皇兄,穷极思变。总该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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