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浔摇摇头,“没有,先生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此间课上,为师只讲一个内容:即道阶。所谓道阶,便是我道家弟子修行所必经的各个阶段。乾坤之大,纷繁复杂,上有九霄神佛,中有神州凡尘,下有九幽妖魔。身为凡尘俗子,中土之人无论做些什么,都与这上下两界脱不了干系。而在这滚滚凡尘中,当属道、佛、儒、兵四家影响最大,而在这四家之中,又属儒、兵两家势力最盛。为师如此说,浔儿可有异议?”
楚南浔仔细思量,答道:“没有。”
“迂腐!”不想姜道生竟破口大骂,“鼠目寸光,迂腐至极!妄你饱读诗书,如今却连这小小迷尘都观之不透?”
楚南浔面色惨白,不知是体虚还是受了惊吓。
“对凡夫俗子而言,或是读书成儒运筹帷幄,或是投身行伍浴血沙场,唯此二途方算正道。但吾言之‘凡夫俗子’,其中贬低轻视之意显而易见。此类人等,恰与你楚南浔无异!稍有功名在身便沾沾自喜不思进取!”
“先生,是学生的错。”入得姜家五载,楚南浔从未见姜道生如此过。
“自然是你的错!”姜道生愈加严厉,但双眼无论如何不愿睁开。“汝可知晓,想要脱凡入圣,必欲弃儒兵如粪土,视道佛若真金!儒士武夫之追求,莫非当世功名,而道佛之追求,乃是长生不死,心系万物苍生!孰高孰低,一眼便知分晓。”
“学生明白了,那日在城中,青衣老道便给我讲了老子登仙的故事。”
姜道生闻之,怒色稍熄。
“我道宗子弟修行,分三重九境。这第一重单名一个‘士’字。由下至上分别为居士、方士、羽士。身为居士,可明事理,尽人事;身为方士,可通古今,证大道;而身为羽士,则能履遍河山,讲道传经;这第二重,单名一个‘君’字。自下而上分别为散君、真君、天君。身为散君,可道法初露,御剑修心;身为真君,便可腾云驾雾,日行千里;而成了天君,则能伏虎降龙,驱魔赶邪;这第三重,单名一个‘真’字。由下而上分别为灵真、妙真、道真。修为到了灵真之境,便可搬山改河,施云布雨;到了妙真境界,则身通自然,心亦通自然;而一旦到了道真之境,则大道亨通,距羽化登仙仅一步之遥耳!”
“那道真之上,可还有别的道阶?”楚南浔两眼晶晶道。
“自然有得。”姜道生继续说,“这道真之境,乃是这中土凡界所能承受的最高道阶,若有法力更盛的修道者出现,此方天地恐有崩裂之险!不论是何时空,其承载力都有限度。就拿这边陲小县来说,此方天地乃是当初老子羽化之所,灵气汇集,承载力自然来得大些。可纵使如此,最多也只能容得四个道真同时出现而已。道真羽化之后,便会飞升而上,直达九霄!”
“既是这般——”楚南浔甚是不解,“以那老道的修为,必属上仙之列,此次下凡却不见得把天地撑裂,又是为何?”
“下凡?”姜道生诡秘一笑,“你所见之老道,不过是那圣人身上的气息所化!哪是什么真身?上仙执掌天地凡尘,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方法。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这中土神州怕是早已毁灭千百次了。”
“缘是如此。”楚南浔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诧,顿了顿,他继续问道:“道真飞升之后,想必便身处上仙之列了吧?”
“正是。”姜道生颔首道,“而就算是到了九霄仙界,道阶依
旧有高低之分。九霄之中,仙分三重,分别为自在羽仙、大乘金仙、显圣极仙。据吾所知,自宇宙诞生以来,达到显圣极仙的,即使用一只手掌来数,也是嫌多。修仙证道途中,九境之间如隔天堑,如欲度之,难比登天。而三重之隔更是远如阴阳两界,修道之人,十之八九会在此殒命,以致魂飞魄散。”
“既是这般,如先生一样的修道者又为何苦苦追求?”
姜道生闻之,嘴角久违地泛起一丝微笑。“如此苦苦追寻,是为求得长生不老也!”
长生不老!对于阳寿将尽的孤苦少年而言,此四字堪比那救命良药!
“先生的意思,可是说寻仙问道可得长生?”
姜道生依旧双眼紧闭,神色却教之前缓和了不少。“在这修道的三重九境中,为师已处在‘道真’一境,算起来,在这仙道中,已经走了近千个年头。”
道真……
千年……
少年闻之,唯有惊叹。
“先生之前说,学生余寿恐不足三日,不知是真是假?”
姜道生微微一笑。“假的,你之余寿,比那三日稍久,约摸三月上下。”
“说来说去,还是必死无疑。”楚南浔无奈叹息,“那先生故意瞒过陈婆婆他们,可是有什么打算?”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见姜道生如此,楚南浔便不再追问。
“学生的伤,可是那青衣老道所为?”他话锋一转问道。
姜道生威严答之:“正是。”
“学生记下了。”楚南浔低头思考片刻,“不知三月光阴是否足够学生寻仙问道以求长生?”
“这个问题,根结全在一个‘法门’上。”姜道生神秘道:“若是不得其法,莫说三月,即便是三十年也是徒劳无功。若是得了其法,短短三日便道法初成者,也不在少数。”
楚南浔闻之,竟强行从榻上爬起,想要对姜先生行礼,不想体力不支,起到一半便跌了回去。“请先生教学生!学生不想死!”
姜道生颔首顿足,长呼一口浊气,“教你可以,但为师有个问题:你欲入我道家门庭,原因是甚?”
楚南浔想也不想便道:“为了活下去。”
“当真不是为了找那道士寻仇?”
楚南浔莞尔一笑,“自然不是,以那道人的修为,莫说是我这小小少年,就算是先生你,恐怕也远远不及。再说,事不到头,谁也不知那老道所为究竟是福是祸。学生向先生求教,当真只是为了活命。学生平生坎坷,仔细算来,已有十九口人因我而死,若说要死,就算死上十多次也还不清。自从在贾猎户坟前被先生救起,学生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无数可能。”
“好!”姜道生似乎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以你之根骨学识,若要置于修道之三重九境来看,已是比那寻常方士还要强上一些。但如今你大病缠身命不久矣,自然不能以寻常之法修炼。为师今日便传你三样宝物,其一为一梅剑,其二为一卷轴,其三便是你身上那件蚕丝青衣。至于它们各自的作用,需由你日后自行发掘。”
语罢,姜道生念咒施法。只见一三尺木剑与一古朴卷轴应声飞来,在楚南浔头顶盘旋几圈,便化为两道青光,融进少年体内。
施法完毕,姜道生又言:“今日传你三样宝物,为师只有一个要求,即取你一碗鲜血来用。”
孤苦少年爽快答应,“如是需要,先生直接取了便是。”
姜道生念咒召来一方瓷碗,手指凭空一划,楚南浔的食指便有涓涓血流淌出。取血完毕后,姜道生手指再次一划,少年的食指便如先前一般完好无损。
“除此三样宝物外,为师方才还传了些许真元与你。有了这口真元,可保你三月体力充沛。课罢之后,你自当收拾行李,再问陈婆婆要些盘缠。待出了山城县,只需一路东去。三月之内,必有接应之人,替你打点余生。”
“父亲这是何意?”楚南浔闻之色变,心痛如刀绞。“您这是在赶我走吗?”
“此堂课后,你我父子,恩断义绝。”语罢,姜道生猛然起立,转身速速离去。即使眼皮紧闭,也挡不了热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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