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香姨娘喜得顿时眉开眼笑,“老天菩萨保佑,这可太好了!”
芥子居高兴,许碧那里自然只有更高兴的。
九炼喜得两道眉毛都要飞到额头上去了:“少奶奶不知道,杜老七那伙海匪最是凶悍,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又据守天险,当年官军曾想剿过,结果被诱进七星礁,沉了三条船,死了二百多人,伤者更不必说了。到如今那本地的官军都绕着七星礁走,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许碧刚刚高兴一下,被他说得立刻又紧张了:“好了你别说这么多废话,先说大少爷怎样?有没有受伤?”
九炼一肚子话都被噎回去了。这怎么是废话呢?他不先说一下杜老七一伙有多凶悍,又怎么能显出大少爷这次的功劳呢?
“就是!少说废话!”知雨也跟着白了一眼。这九炼看着挺精明的,怎么竟是个傻的呢?把那群海匪说得如此怕人,可不是要吓着姑娘吗?
九炼又收了一枚白眼,先是有点郁闷,不过马上又高兴了起来:“少爷只受了皮肉伤,实在是那杜老七颇有点本事,要不然也镇不住那几百号强梁。且当时在海滩之上,他们有八人,少爷却只带了五炼和两个军士,这可是以一敌二啊……”
他正要手舞足蹈,就被许碧又打断了:“到底伤在何处了?是轻是重?”皮肉伤也是不一样的好不好?以为她不知道吗?那划一道小口子也叫皮肉伤,三尺长一条伤口,皮肉翻卷,那也叫皮肉伤呢。这九炼说话真是不抓重点。
九炼于是又收到了知雨第二枚白眼,只得把兴奋劲儿全咽回去,先答道:“少奶奶放心。少爷肋下被那杜老七撩了一刀,却不曾伤筋动骨,比起从前在西北时后背上挨的那一刀轻多了。少奶奶不知,当时那杜老七与手下夹攻少爷,却被少爷枪挑钻打,先将他那手下一枪尖挑在喉中,回手又是一钻——”
许碧第三次打断了他:“少爷后背上还中过一刀?”她倒是能想到沈云殊这些年驰骋沙场,受伤那是免不了的,但能让九炼单独提出来举例的,肯定不是轻伤。
这回九炼的兴奋劲儿算是全被堵回去了,整个人都有点发蔫:“少奶奶,少爷这些年在阵前拼杀,专做先锋官的,受的伤——小的都数不清了呢。”
不过少爷功夫好,多数受的都是小伤,就是后背那一刀,因那回是要诱敌深入,少不得要好生做戏,少爷也是冒了险的。结果被数人围攻,后背上硬生生挨了一马刀,当时就连后背上的护心镜都被劈裂了,也亏少爷闪得快,虽然刀锋在后背上斜斜带出好长一道口子,却不曾深入肌理,流血虽多,倒不致命。
许碧听得眉头都展不开:“还有吗?少爷还受过什么重伤?”
九炼长叹一声。许碧这么一问,倒把他的另一个话匣子打开了,少不得把沈云殊从十二岁进军营以来的战绩都拿出来说说。等他从少爷的后背一直说到大腿,才猛然醒悟过来,他不是来报喜的吗?怎么这会儿倒说起些伤心事来了?而且他说得血淋淋的,若是真把少奶奶吓着可怎么办?
不过少奶奶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不适的反应,反倒是一边听他说话的知雨和知晴脸色都有些发白。主要是他不光说了少爷及军士们血淋淋的伤,还说了些什么绝粮之时吃蛇吃蝎子甚至喝马尿的事儿。
知晴先就忍不住道:“快别说了,这,这也太,太教人作呕了……”
许碧就正色道:“战事一起就是这般残酷,只要能活下来,有马尿喝就不错了。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知晴低头答应了,但还是偷偷瞪了九炼一眼。
九炼这来报个捷,没收着红包赏金,只收了三个大白眼,心里无比郁闷,有气无力地道:“少奶奶,少爷这次大捷是喜事,府里要庆贺吗?”他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少奶奶先赏杯茶吧。
许碧这下才想起来他兴冲冲跑进来原是报喜的,不由得笑道:“别人赏不赏我不管,咱们院子里的,每人赏半个月的月钱。只是你这消息也不要立刻就声张,总要营里传下来的才好。”自己说自己立了功,有点王婆卖瓜的意思,还是等官方消息下来再庆贺,才比较名正言顺。
九炼倒也不贪那半个月的月钱。他一个月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但也不靠这一两银子过日子,他靠他家少爷呢。
但他觉得少奶奶这话很对,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钦差正在杭州城呢,不能叫袁家趁机拿着机会说他们狂妄嚣张才好。
不过想到钦差,九炼就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不晓得这会儿钦差大人得到捷报了不曾?” 若是得到了,他真是想看看司俨的脸色啊。更有趣的当然是袁家啦,袁家众人的脸色,定然是比司俨还要精彩呢。
袁府里,袁胜青袁胜玄兄弟两个,正彼此都黑着脸,跟两尊门神似的坐在书房里,谁也不开口。
沈云殊这一场大胜来得实在太突然。他回了营中之后,袁翦就以他重伤之后还需多休养为借口,不叫他带兵,只叫他练兵。谁知道他就打着这练兵的幌子,就敢直杀到七星礁上去呢?
这海上茫茫,没有大船可不能走得太远。袁翦给沈云殊拨的都是小船,就是用这个限制他,叫他没法去跟那些海匪厮杀——大船冲一冲,这些小船就散架了,还杀什么杀?
万没想到,这些小船倒方便了他进七星礁!
说起来,浙闽一带沿海出名的几个海匪团伙,就是杜老七这一伙离岸近。但是那伙人硬得很,袁翦轻易都不想去碰,因此就没想到沈云殊竟然会拿最硬的骨头开刀。等捷报回来的时候,袁翦都有些傻了。
“他们这是无令擅出!”袁胜玄这口气憋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司俨刚到杭州,沈云殊就弄出一个大捷来,他连掩盖都掩盖不住,无论如何也得给他找个罪名。
袁胜青阴沉着脸道:“他是奉命练兵,只不过凑巧闯入了七星礁,被杜老七手下的海匪发现,只得迎战。”
难道父亲和他不想给沈云殊安个罪名吗?可这小子实在太奸滑了!你听这话编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胡说八道——七星礁那个地方,是能凑巧闯进去的吗?
可是,他们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之前沈云殊问在哪儿练兵的时候,是袁翦给他划定的区域。
其实,当时袁翦心里也有借刀杀人的意思。沈家军再骁勇,水战还是略逊一筹,若是碰上了杜老七的手下,必定要吃亏。若是运气再好点儿,把沈云殊给杀了,那可就一点儿都沾不到他身上了。
结果呢?袁胜青也不由得不说一句,沈家父子,俱是厉害人物!水战略逊,沈云殊就能变水战为陆战,攻进七星礁。这份儿机智、这份儿胆气,袁胜青自忖,换了他恐怕是做不到的。
而且人家战绩又实在是好。四百名沈家军跟出去,死二十五人,重伤四十六人,余下皆带伤。可杜老七的人马呢?将近六百名精壮汉子,只带回来三个:杜老七、杜老七的智囊,以及副帮主。
其余的?哦,全杀了。五百多颗脑袋不能一下子都带回来,全都摆在海边岩石上风干呢。袁胜青跟着船去七星礁查看的时候,也被那一排排的脑袋惊了一下——听说西北那边就有用人头摆京观的习惯,这京观摆起来果然是……气势非凡。
“那就说他们杀良冒功!”袁胜玄冷笑,“五百多颗脑袋?杜老七手下哪有那许多人?”这些年来当地官府对杜老七无可奈何,但又不敢实报,否则就是自己纵容匪患,因此每年报上去不过三四百人罢了,这中间可有一百多人的空子可钻。
袁胜青目光微微一闪:“你这个主意不错……”果然这个二弟心思转得快。杀良冒功,若跟往年当地官府报上来的消息相对照,这个罪名就扣得下去了。只是,最好还要杜老七那里……
“这个容易。”袁胜玄不假思索地道,“杜老七关在何处?”其实不管关在何处,江浙这里是他们袁家的地盘,要买通个人跟杜老七说几句话都容易。
袁胜青冷笑了一下:“大约沈云殊也怕这个,拘着人不想交出来,只想着马上斩首示众。”
袁胜玄嗤笑:“这哪是他想不交就不交的?若是不交,越发说明心虚。”此地袁翦说话才最算数,而且按照军中规矩,这匪首带回来,也不能一直搁在沈云殊手里。不说别的,难道把人关在他的营房里不成?
“斩不斩首,就更不是他说了算的了。”袁胜玄这一会儿已经想得齐全了,“杜老七再是亡命之徒,也不会不想留后。我疑心,他怕是早在什么地方养了人。叫人去与他说,他是死定了,但若是沈家得了势,他想保的人迟早会被抓出来。叫他看看沈云殊的狠劲儿,自己掂量。”
袁胜青微微点头。后头的话就不用说了,杜老七也不是个蠢货,倘若想保住自己的血脉,自然是要跟他们袁家合作。当然,杜老七对袁家也不会完全放心,但若跟沈家比一比,他最后还是会选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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