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听许天官突然如此说,不禁一乐,声如破锣般笑道:“你拜我为师?你可知道我从不收徒弟?”许天官几乎匍匐在地,膝行往前,提泪横流道:“万望前辈开恩,收下我好了,我必当恪尽礼节,光大师父门楣…。。”那黑衣人只是笑着摇头,许天官不住磕头,在地上咚咚做声,黑衣人也甚是看不过去,走到他面前道:“你先起来”许天官哽咽道:“是!”
这一声“是”一出口,两人身边忽然尘土大作,原来许天官哀求之时,早已将两把尘土捏在手中,做出一副惊惧无比模样,就是等着黑衣人近前,此时双手一扬,两把尘土照直对着那黑衣人双目撒去,紧跟着飞身而起,,双掌用尽毕生功力,直推那黑衣人胸腹,心想就算这两掌不能将此人击毙,也能在仓促之间将他震成重伤,到时候自己再和余南山联手,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岂料双掌一推之下,竟然推了一个空,尘土一散,自己面前空荡荡的尽无一物,再看那黑衣人,好似从未走过来一般,还站在原地不动,正要踏步向前,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就觉喉头一滞,全身劲道如同被人抽走一般,半步也向前不得,依稀看见那黑衣人还在原地未动,耳边似乎听到一句“不自量力”,随即噗通一声,仰天倒在地上。
余南山初见那许天官哀求之时,也觉惊讶,他虽视二老为仇讎,却深知二老为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脾气急躁,性情均极为傲慢,再看那许天官膝行往前,心中忽然明白,此人用的是疑兵之计,要用这法子拉进二人距离。有心想趁着许天官发难之际偷袭那黑衣人,无奈胸中阵阵烦闷,真气流转不归,根本就站不起身来。索性坐到在地,勉力运功收拢真气,一边却看着那许天官这计策是否奏效,结果那许天官双手一动,那老者身影就已退后,等许天官双掌推了个空,还未回过神来,那黑衣人身影忽的一闪,再退回时说了一句“不自量力“,许天官已经中指毙命。当时余南山心中就涌起一个念头,这不是人,这是鬼!
黑衣人见余南山满目惊恐的看着自己,慢步往余南山身前而来,问到:“你那短棍,究竟是何物所制,为何如此坚硬?”余南山此时勉强将真气聚在一起,拄着齐眉棍起身狞声道:“好,我且让你看个明白。”说着双手握住齐眉棍一端,用力一震一抖,顿时满天木屑飞起,他这一手,跟那许天官所用方法如出一辙,都是为了迷惑这黑衣人眼目,只见飞舞的木屑中,一道寒光突出,惊涛骇浪一般,正是那凭几杖法最为精要的一招怀山襄陵,就见寒光幻目,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往哪黑衣人身上卷去。原来他这齐眉棍中乃是一柄寒铁长刀,黑衣人那一指,虽然穿透外面裹着的木头刀鞘,但却穿不过里面的寒铁刀去,黑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凭几杖法原是刀法才对么”说着在屈指在那刀上一弹,说道:“果然好铁,好刀”,他这一弹,余南山却是全身巨震,顿时漫天刀光消散不见,手中长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耳口鼻中都是鲜血,他原本被那黑衣人一指震的内伤就颇重,这一刀全力施为之下,打的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目地,那想那黑衣人在万千刀光中身形微动,就避开他这致命一击,随后一指弹在刀背之上,一股大力从刀上直撞胸腹,似乎已经听到自己身上骨骼断裂之声,原本勉强压抑的真气也随着刀光消散不见,心知自己已经被这一指震断全身经脉,命不久矣,当时挣扎着往余辽身边爬去,一点声音也出不来,只有血泪齐流的双眼看着气若游丝的余辽。此时夜空一片晴朗,四周寂静无声,几声夜枭鸣叫远远响起,余南山几近脱力的手轻轻抚摸余辽面颊,想起自己将近二十年,竟然换来如此惨烈的一个结局,不禁面露惨笑。
那黑衣人此时也沉默片刻,好似心有不忍一般说道:“罢了罢了,不须挣扎了,我给你父子一个痛快,不用死的如同那两人一般就是了”。说着提起手掌,却不用指,看样子要给二人各补一掌。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佛号声在身后响起,黑衣人顿时一惊,身形不转,向后一指戳出,却不料戳了一个空,转身再看,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院中道:“施主为何出手如此狠毒,江南众多高手死在你手,难道不怕死后那十八地狱么?这娃娃年纪甚轻,施主竟然也不放过,这般作孽深重,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黑衣人陡然见到这个老僧,心中一惊,此时对面而立,见着老僧身材瘦弱,垂眉低目,似乎不忍看着院中惨景一般,当即问道:“你是谁?”
老僧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黑衣人道:“自从施主在这临安行事以来,老僧夜夜寻找施主下落,只盼能早日寻到施主踪迹,为这江南消灾弥祸,只是施主行踪不定,倒也叫老僧好一番寻觅,唉……。今夜我若是早来片刻,或许还能多救下一条性命。善哉善哉,贫僧奉劝施主,这般狠毒武功,还是不要练了罢。”黑衣人这才发觉,这老僧双目清明澄远,即使是月光之下,也透出一股深邃不尽之意,心中不禁一凛。
余南山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眼望碧空,延颈待死,此时忽见这老僧出现,心中一阵激动,也不管这老僧是否是这黑衣人对手,拼尽全力指着余辽道:“大…。大师…。。救…。。救…。救他一命”说完头一歪,也气绝身亡。老僧见余南山死去,当即双手合十,喃喃低诵佛号,黑衣人见着老僧如此托大,当即身形一动,左掌右指,齐袭老僧面门咽喉要害。
“孽障!”那老僧见黑衣人动手,当时一声厉喝道:“你作孽深重,犹自不悟,休怪贫僧今日要降妖伏魔了!”说完僧袖一摆,化开黑衣人两招凌厉无俦的攻势,双掌一晃,顿时身边重重叠叠都是掌影,那黑衣人也是冷哼一声,身形晃动,就听嗤嗤指力不断,却都戳在空中,掌影指声中,顷刻间两人已经拆了近百招,却无一招相交。黑衣人冷笑道:“降妖伏魔?原来不过如此!”
忽地两人对了一掌,身形都是一顿,老僧看着黑衣人道:“贫僧倒低估你这孽障了”说着须发飘起,僧衣一鼓,缓缓一掌推出,黑衣人见这一掌来势极为雄浑,当下不敢怠慢,也是一掌抵出,不料双掌甫一相对,黑衣人猛然惊叫一声道:“望海潮!!!??你究竟是谁??”另一只手食指疾出,直取老僧手掌关节之处,这一指来势极为凶猛,一旦戳中,老僧手掌必废,不得已之下,只得手腕未偏,让开这一指威力,那黑衣人等得正是这一刻,觉察老僧内力微微一顿,当即撤回与老僧相对的那只手掌,全身功力尽数凝于胸腹,让老僧结结实实一掌拍在胸前,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断线纸鸢一般飞出,却也趁着这一掌之力,再不恋战,转身而走,几个纵越,身形便隐没在重重民居之间。
老僧万没料到黑衣人这一指竟然是诱敌之策,也没想到此人竟肯拼着受此一掌,借此逃命。他这掌力收发最为不易,今日为求速战,掌力突发而出,其中内力却远不如循序渐进而来的威猛,此时见功亏一篑,心知此人身负重伤,一年半载之内,只怕难觅踪迹了,虽然颇为遗憾,神色却稍瞬即逝,当即合掌当胸,过了片刻,飘动的须眉和那鼓起的僧袍才缓缓落下,快步走到余辽跟前,见余辽一惊面色蜡黄,气息有进无出,片刻间就要气绝身亡,当时盘膝坐倒,一掌抵在余辽后心,身上白气腾腾而起,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余辽睁开双目,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在命悬一线之际被这老僧救了回来。
“爹,爹!爹?”,余辽睁开双眼,就见父亲浑身鲜血躺在地上,连叫数声,父亲却一声不吭,情知父亲依然身死,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再转目看时,二老也已躺在地上死去,颈中都是一个血洞,他自郑踢斗死去之时就已昏晕,那郑踢斗如何身死,他却一一瞧在眼中,后来之事却也一点不晓,那老僧见他醒转过来,不由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走在院中,将各人脸面用衣服遮住,轻轻问道:“哥儿,你还有何人在世,你身上受伤极重,贫僧所学,只能救你性命,却不能让你复原,不过贫僧知道有人能疗你之伤,你说个亲人给贫僧,我写封书信,让你亲人带你去寻那人,那人虽然性情孤僻,瞧在贫僧面上,也当救你一命。”
余辽此时心中一片茫然,自己除了父亲,哪里还有亲人?此时父亲也死了,世上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但是听这老僧言语,必然是他从那黑衣人手中救下自己,此时除了他,还有何人能依靠?想到此处,眼泪奔涌而出,挣扎着想要跪下,老僧连忙扶住道:“哥儿不可乱动,你有甚话,说与贫僧便是”
余辽哽咽道:“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求大和尚收我为徒,我情愿剃度出家”
老僧听余辽这般说,却是一笑道:“哥儿,不是贫僧不肯收你为徒,贫僧虽然是出家人,也是个凡夫俗子,你此刻心中万千报仇心念,贫僧虽然知道你遭逢惨变,不敢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只是你这心念,于我佛相异,还入不得佛门,况且你此时身负重伤,却不是贫僧我能施救的,贫僧若不是今日元气耗损过甚,自当带你去见那个能救你之人,唉,若是我那徒弟在,或许也能带你去寻找那个能救你之人”
余辽听这老僧不肯收自己为徒,凭着自己这点微末功夫,如何能报仇雪恨?那黑衣人武功何止高出自己千倍万倍。但老僧既然如此说,想必也不是有意推脱,听见那老僧说“徒弟”二字,心念一动,父亲曾说将自己托付给师父照料,方才一片茫然之下,只要拜着老僧为师,却忘了自己是个有师父的,此时心中渐渐清明,哽咽说道:“我…。我还有个师父,麻烦大和尚就将我交给我那师父罢。”
老僧听余辽说有个师父,当即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哪门哪派?”余辽不禁一阵嗫嚅道:“我师父…。。没名没姓,没门没派,就是临安街头那个癞…。。癞和尚”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老僧倒是瞠目结舌,呆在当场,半晌才道:“哥儿,看来我与你到底有缘,书信也不必写了,你拿着这个东西,去见你师父便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物件和一个小小瓷瓶递到余辽手中,余辽地头一看,那物件原来是一块被磨得只剩一寸见方的一个青砖块,想必老僧常年将此物带在身边,那青砖块四周都已光溜溜的,当时不解其意,老僧却笑道:“你尽管拿去,将我今日之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师父,他自会带你去,这瓷瓶中的药丸,能暂时保你性命,只是此药一月之内,只能服一粒,这是要紧的事情,万不可忘,你且师父住在哪里,你却寻得到么?”
余辽虽然说出自己有个师父,却哪里知道自己师父住在哪里?只有师父来找他的光景,从没有过他找到师父的光景,当时也甚为犹疑,忽然听见后院那匹马喷了几个响鼻,心里一机灵道:“麻烦大和尚将我放在后院那匹马上,我自有去处”,老僧见他如此说,当即点点头到:“也可,老僧护着你去那地方便是”说着托起余辽,径自走到后院,牵出那匹马来,将余辽扶在马上,这才问道:“哥儿,还有甚要带的东西么?”,余辽摸摸身上,怀中除了那刀谱,触手又有一片柔软之物,心知是白日里师姐给自己包扎用的那条纱绢,当时抽出来就要扔掉,想了想,心中不舍,依原放回怀中,又指了指地上的短刀,老僧会意,当即拿起来插入刀鞘,轻轻放入余辽怀中,余辽这才看着再也熟悉不过的庖丁楼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说着眼泪有奔涌而出,再不说话。
老僧也是叹息一声,牵马出了庖丁楼后门,此时已是夜半,一片寂静中,传来几声谁家婴儿夜半醒来的哭闹声,庖丁楼里那一场刀光剑影的搏杀似乎未曾发生过一般,余辽恍惚中觉得自己或许是噩梦未醒,当时闭上眼睛,只盼着自己赶紧睡过去,明早一觉醒来,说不定什么都未发生,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在楼中招呼客人
老僧见余辽合上眼睛,也翻身上马,坐在余辽身后,伸出单掌抵住余辽后心,用一股极为柔和温暖的内劲周游余辽四肢百骸,信马由缰,任由那匹马自行,不多时,余辽只觉一股倦意涌来,就此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听那老僧似乎吟诵道:躲得过,躲不过,缘浅缘深难捉摸,原以为把这万千看破,怎知道还是红尘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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