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一笑:“那他们就等着四哥烧人肉罢——放心,全北京城就你这一匹胭脂马,到这会我的亲兵自然找到他家领着送回了,怎么你怕我不送你回去?”
我看到他面上神色,暗暗心惊,有意走到山坡另一头,指点道:“我是想和你赛马,那条路真美。”
他不说话。
我待回身,他却上来我背后,手臂一环过来,搂住我肩膀。
他右手若有若无触到我胸口,我稍扭一扭,他就不动了。
虽然年玉莹的胸部现在还比较小,不过被碰到还是会有感觉,我不是好人,我承认。
他叹口气,用下颌抵在我的头顶上微微摩挲着,低声道:“你怕我?”
我一声不响,连呼吸也控制在最小幅度。
“我故意的。”他沉沉道,“我岂止当着他的面这么做,就是四哥我也——”
他的声音里有什么让我起了颤栗,他却只收紧手不放。
我脑子里混混的一片,可又不得不想:他说的“他”指的是十四阿哥?他不过同我用一个杯子喝酒,十四阿哥何以发火走人?这又关四阿哥什么事?
“今儿我是知道你得空,特意来找你……”他缓缓找着合适的措辞,“你不知道皇阿玛这趟交待的户部差事有多难办……连老十是自己兄弟都恨我,其他人更不用说,办差阿哥难当,可我又不得不办……四哥虽不在明面上,但他担的责任只比我多不比我少,老十四跟他是同母兄弟,连日来闹得形同陌路,看在外头人眼里,只说他刻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的,我自小没了母妃,他尚且待我好,何况老十四……”
他淡淡地说着,我的心却越揪越紧。
我不想听这些事,我不能心疼任何人!
这些都和我无关,我总要找机会离开古代的,我想我的家人,有很多个晚上,只要我一想到不知情况怎样的家人,就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痛,可是又不能不想,我怕我要是不想,有一天我会忘了他们的样子,回去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的心没有余地再去容纳这些阿哥们错综复杂的纠葛,自古有情人难得,何况这些大老婆小老婆满房间的皇子。
我和他们之间不仅有代沟,还有鸿沟,一旦越过底线,最可能的结局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要不伤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感情。
只有这样,我才能最大程度的自保。
主意拿定,我的不自在便消除了,甚至能没心没肺面带微笑道:“十三阿哥,我送你一句话:再累再苦,只当自己是个二五眼;再难再险,只当自己是个二皮脸。”
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然后沙哑的男性低笑轻柔地拂了过来——就在我的耳际。
他手上的力量扳我回身面对他,我不是不想躲开,但我一挣扎,他就加大力;我放松,他也放松。
在顺从与抵抗之间,我不知道哪一样更可能刺激到他。
然而他才俯身过来,便皱了皱眉,我亦感觉到我们身体之间的异物:
他解开我腰间挂着的法都荷包,拉开束口,将里面两只带壳鸡头米倒入掌心,失笑道:“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都往里头塞?”
回城的路要比出城慢了不少,我是路盲,由得十三阿哥择路驰骋,直至月上西楼,才远望见四贝勒府轮廓,因行人渐多,策马不便,我也嫌和阿哥同骑招摇过市太过显眼,未免白惹闲话,索性提早下马为他牵缰前行。
十三阿哥却执意不肯,下马和我缓步同行。
我很激赏他的绅士风度,但此时此刻,我唯觉不亦饿乎,算时辰就算回去也赶不上晚饭正点了,哀哉,哀哉。
奇怪的是天黑之后,王府四周竟非常热闹。
一路走来,不时见儿童有执鲜长柄荷叶,上插蜡烛,青光荧荧,边走边喊:“莲花灯,莲花灯,今日点了明日扔。”
十三阿哥笑道:“你小时候过节最爱玩这灯,还不肯扔,存了满屋子,又守着门不许人进,哪次都要四哥发脾气你才听话,偏你是个打死不求饶的性子,不知白吃了多少苦才学会跟他强不得。可自从你去了年家,没人折腾了,他又在我面前说,空荡荡的好像少了过节气氛,真是好笑。上年这时节你在年希尧家病了,选秀女的事也耽误下,搁别人身上不知多急,你却只为玩不到莲花灯大哭了一场……”
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人家跟我回忆从前,听他这一番话,不过频频点头作含笑半步颠状凑着趣儿罢咧,又走出数十步方后知后觉,猛然止步,诧异道:“选秀女?”
十三阿哥道:“八旗秀女历来三年一选,上年你已到年龄,因病未录名,本是背运,但谁也没想到当年宫里忽然出了那档子事,居然停选了一年,倒还是你有福气呢。今年选秀之事户部四月早已奏报皇上,奉旨允准,如今八旗都统衙门已逐层将十四岁至十六岁间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汇总,又交到户部,由四哥主持上报皇上,选阅日期都定了,今儿四哥去太子爷那也要讨议这事处置。四哥是你本门旗主,又现管这事,你见天儿在他身前,竟无知觉嘛?”
我怔怔听着,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清宫有所谓八旗女子“选秀”,首先是皇帝为自己挑选后妃,顺便也为皇子、皇孙和血缘关系密切的宗室“赐婚”,现在我搅入这混水里,选中和不被选中的机率还真不好估算,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选上了,怎么办?
十五岁的年玉莹要放在我的时代,就一未成年少女,人生唯一大事便是烦恼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哪有这么早嫁人的?太荒谬了吧。
我一味阴晴不定,忘了说话,十三阿哥却望着我微微一笑:“你放心——”
他忽然停口,可他的笑容渐渐加深。
月色星光仿佛一起陨落在他的眼里,直到我开始心跳,然而又似受到牵引,无法别过头去。
不远处仿佛传来小宝嘶叫,唤醒我意识,我一半恍惚一半紧张地看到出声方向:长街那头,戴铎正牵着小宝穿过人群向我走来,另还有几名府里长随跟着。
“你放心。我一定会跟皇阿玛说,求他把你指给我。”十三阿哥的声音如此接近,就像他可以让我触手可及一样,但等他上马走了、戴铎到了我身前,我也没能鼓起勇气再看他一眼。
跟戴铎回了四贝勒府,自有下人牵小宝去安置。
戴铎难得沉默,一路送我到怡性斋跨院前,就自行退下。
我也不在意,推门进去,打眼一看,好不吃惊:
不过出去这半日,院内竟已增设鲜荷若干盆,另有整株大青蒿十数座,上缚点燃线香数百,而盆莲与蒿子灯之间,摆了人物或飞禽走兽形状的大型莲花灯,连东西堂檐下也挂满各式各样花篮灯。
星河耿耿,玉露迎凉,盆莲、青蒿和线香散发着淡雅芬芳不同香气,诸灯明火荧荧,好看已极。
这是啥?
开心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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