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
十四阿哥光喝酒不吃菜,我只吃菜不喝酒,不知不觉酒也空了,菜也见了底。
酒足菜饱,气氛自然不同,我正要开口问他这次领功回京陛见的事,他却抢道:“别动。”
我一愣,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我嘴角一痕鲜汁余渍,紧接着便反手放进他自己嘴中吮去。
笛声悠悠传入,衬得亭内愈静,我避开十四阿哥目光:“角楼吹笛者何人?”
“那是八阿哥的贴身婢女白哥。”十四阿哥语气一顿,“今日收到确切消息,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乌尔衮卒于军,停柩于查干沐沦河边大板行宫。八阿哥与乌尔衮往日交情匪浅,借这一笛之音,聊表故人之思。”
一废太子期间,我在乾清宫初遇荣宪公主,四阿哥曾跟我提及年玉莹生父白石正是当年和硕荣宪公主出嫁蒙古草原时御命钦点办理陪送各项及诸事所派护军校总管之人,并有“乌尔衮自言荣宪公主肯嫁给他只有一个原因”等语,个中微妙,我亦领会得,不过荣宪公主与我相识以来始终甚为投契,更对我关照有加,也不乏通信往来,今次她未跟我告别就匆忙离京,我本觉奇怪,万万不想竟有此事,想起乌尔衮半生戎马,南征北战,巴林的政务十多年来全由荣宪掌管,各自劳心劳力,夫妻聚少离多,难得眼下打完了一场大胜仗,乌尔衮所立战功足□□耀终身,眼见的长相守却化为永别离,人生泡影,只差朝夕,心中未免一阵惨然。
十四阿哥站起,取出一物挂在我颈间,我垂眼细看,乃是碧玺和象牙雕刻的葫芦吊坠,里面套雕有多层小葫芦,镂空处的格子极薄,居然还雕了那么多层,可见技艺神奇。
“前几年我经过武夷山,遇见一名有修行的老道士,口口声声说我是有缘人,追着将这葫芦送给我,说了一通大将军王和宝葫芦的话,那时我只当他疯癫,谁知后来皇阿玛派我代为亲征应了此话,于是我带着它上了战场,总算身体发肤不曾受过大伤,人说有福不嫌薄,以后你戴着它,希望保你平安。”
十四阿哥说完,也不容我推辞,我发了急,待要正色说话,他忽对着我发了一句感慨:“你这两年迟迟不嫁,难道不是等我?”
我看着他,无端恍惚起来。
他直直瞧着我:“十年来我府中子息始终一无所出,皇阿玛催过我,额娘骂过我,可我改不回去。我心里总想着你,你知道么?”
我说不出话,十四阿哥坐回原位,望着窗外月色,续道:“打起仗来,无分贵贱,每个人都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好几回我觉得撑不下去,幸亏皇阿玛一直让我知道他在支持着我,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譬如我像乌尔衮一般卒于军,你可会为我掉一滴热泪?”
他的眼神与我对上,这一刻,好似时光倒转,多年前在同样皎洁月光下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某个桃花眼少年仿佛从来没有长大过,于是我轻声说:“会。”
他眨了眨眼,有些轻快的道:“所以我一定不会死。不是因为葫芦,而是因为你。”
我默然半响,他亦不强求回答,只道:“皇阿玛问我这次回京有什么心愿之物,都可以赏赐给我。现在只有我跟你,我想听你唱支歌,成么?”
我缓步走到窗前,笛音依旧流婉如水,琉璃窗中绰绰约约映出我的面容身影,这些年我眼看着康熙老了,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都不再是我当初熟悉的模样,单从外表论,只有我的变化最小,然而心境已变,人又怎会一往如旧?杜鹃可以醉鱼,可所谓情深不能醒,一旦醒了,再想继续醉却是甘心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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