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忍不住笑起来:“『奶』『奶』今日口气一味儿弱,往常竟不曾听见你说过这等软和的话。”便正『色』向凤姐儿道:“你也不用这样担心。一大家子的事,谁还不准有个先后,有个不周到处?就退一万步说,咱们不过两个小辈,上头大老爷、老爷,并两位太太,哪一个说出话来不比咱们有劲?真有为难做不来的,只管讨老爷太太们的示下。再不济,还有老太太呢。总没得只『操』练磋磨咱们两个的道理。”
王熙凤道:“话是这样。只是既委了我们,总该尽心效力。”
贾琏笑道:“罢,罢,算我全白说。只等着看二『奶』『奶』的本事便是。”逗得凤姐儿气不是笑不是。
正闹腾间,忽然外头小丫鬟道:“鸳鸯姐姐来了。”夫妻两个急忙起身,收拾了衣服。鸳鸯这才进来。
贾琏便问来意。鸳鸯道:“老太太打发我来跟二爷二『奶』『奶』说一句话。”旁边凤姐儿打发了小丫鬟下去,亲自拿茶递与鸳鸯。鸳鸯接了茶,方笑道:“老太太看到『奶』『奶』打发送去的新的围屏,勾想起东楼库房里还锁着不知道多少样东西,说白收着总不见天日也可惜。叫二爷二『奶』『奶』明天一早过去,看着人都收拾检点出来,有合适哪里摆的就摆哪里,有好的可送人的预备送人。”
贾琏、王熙凤闻言,都是又惊又喜,互相望一眼,便一齐向鸳鸯道谢。鸳鸯笑道:“一句话的事。又是我的本分。我且过去了。爷和『奶』『奶』记着明天赶早,不叫老太太等着便是。”说着,起身便去了。
贾琏见她去了,因忙问凤姐儿:“这又是哪一桩缘法?”
王熙凤垂头想一想,笑道:“可真是个巧宗儿了。紫鹃一家子跟林妹妹过去,南京的房子没合适人看。我跟老太太提了一嘴,老太太就应准了,连她哥哥嫂子一并到那边院里听差。倒不想这会子便有好处。”
贾琏笑道:“可见她为人明白。你日常跟她好的,以后怕更多倚仗用到人处。”
凤姐儿笑嗔道:“我还不知道这个?”
夫妻两个又对着贾赦那张单子,分门别类,比对计议一番,说到二更时分方论定安歇。一宿无话。
次早贾琏熙凤起来,见过贾赦邢夫人,便往贾母院中来。请安毕,早有老成的管事在院门上等吩咐,鸳鸯带了两个小丫头各捧一摞册子相候。贾母笑道:“知道你们年节下都忙,只是这会子想起来了不动,等年头忙的事体都过去,又该把这一件想不起来了。”
贾琏笑应了,便走过去料理。凤姐儿倒不忙,只守着贾母说笑。才说了一会子,王夫人那边又有人来寻,说有要紧的事办。贾母笑道:“你太太如今也不比先前,凡事必定要拉人作臂膀。搁在头几年,这点子事体只管做主便是了,问都不用问的。”
王熙凤笑道:“都是老太太、太太偏疼我。”
贾母笑道:“人都一样的。就像一把刀,每日都用它,就不磨也有锋芒。撂在那里多少时候不动,起了锈,谁还指望能快的。但也有一个,倘一味尽着明亮使,把锋芒都使尽了,又不好,用劲不巧折断了的也有。止你们小人儿家年纪轻,底子厚实,就多磨砺磨砺也不怕的。”
凤姐儿笑道:“我不怕——老祖宗在这里护着看着,我就学螃蟹八个脚横着走也没人管的。”
说得贾母大笑,道:“我也不护着你,你快横着走到你太太那里去。”
恰这时邢夫人走来,路上就听说贾琏、凤姐儿都在贾母处,又见贾琏带着人在院子里翻箱子清点东西。邢夫人不免笑着向贾母问一句。贾母道:“听到说你们忙着清理盘点东西,也勾出我的念头来。这念头一出来,就收不住了,夜里也睡不着,仿佛有东西噎在这里一样。所以一早叫琏儿和凤丫头两个过来,别的不管,先帮我办了这件事才是。”说得邢夫人一句接口的话都没有,木站在那里。
贾母又向凤姐儿说:“你去太太那里,问问什么事,不十分要紧的就往后押一押,先回来我这边料理完了再说。”王熙凤连忙出去了。旁的人也都慢慢地退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看你近日做事,只当明白了,不想还跟以前一样。一味怕你老爷,由着他『性』儿闹,闹也不看看辰光。家里这几件哪一件说出去不是好事,现这样闹出来给别人看,难道他不姓贾,不给人当笑话?”
邢夫人满面通红,道:“我也不想这样。老太太还不知道大老爷的脾『性』,再不肯听人的话。我只说迟两天,就老大不高兴。况且又不比别的事,说起来也有理,到底只有一个姑娘,又关系着几家亲戚颜面。”
贾母叹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不要辩。你老爷什么心思,谁还不知道?止我素来是个偏心的,更见不得小辈儿作难。琏儿、凤丫头就不说,二丫头在家还有几天,拿二丫头当由头闹,也亏他做人老子的。你既来了,正巧,你就家去跟你老爷说,他要闹,等姑娘出了门只管闹。这几个月先安生着把眼门前要紧的事都了了,闹的时候也尽兴不是?”
邢夫人一发不好回话了,跟贾母两个人相对闷了半晌。好赖王熙凤走过来,向贾母笑道:“已经见过太太,把那边的事完了。”又向邢夫人道:“外面人满世界寻太太呢。说是大老爷有件什么心爱的物件叫人打了,老爷气着了,立喊着要撵人发卖,请太太快快回去主持。”
贾母、邢夫人听到这个话,都知道必是贾赦屋里的小姨娘惹祸,不知犯了什么触到贾赦,不依不饶起来。贾母也是无奈,摆手叫邢夫人便去。邢夫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下来,待出了贾母院,想起贾赦一贯脾『性』,不知情形如何,又愁苦起来。
及至自家院中,才知道是两个才开了脸的丫鬟议论宝玉之病,一个恣意忘形之际,带出些不好听的言语来,恰好给贾赦外头回来时撞见。邢夫人略问几句,知道前后首尾,又见贾赦心意甚坚,且正不喜这新上来的两个轻狂,便顺水推船,吩咐打一顿发卖出去。贾赦先出了一顿气,心里倒平和起来,因问邢夫人怎么晚来。邢夫人期期艾艾,颠三倒四把贾母的话说了,原想着必定又是一通脾气,不想贾赦竟只笑说一句“到底是老太太”便罢了。弄得邢夫人一发糊涂,提心吊胆了好两天才罢。
再有几日,便是年节。荣宁二府年事皆备,除夕祭宗祠,正旦进宫朝贺并祝元春千秋,而后会亲见友、请吃年酒,不能胜记,且不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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