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本是他最钟意的接班人,能接替他镇守边城,防御胡人南下的最佳人选。
奈何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便已阵亡沙场。
想起伤心事的赵固,突然没了和裴正斗嘴的心情,面色严肃道:“说吧,你为何不愿做这个向导?”
裴正沉默了半响,低声说道:“昨日使团入城,卑职恰好看到马车上有箭痕。”
其实不是恰好看到,而是马车上的箭痕又多又显眼,裴正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赵固恼道:“这算什么理由?本将问了,使团归途中遇到了马匪袭击,一时大意折损了几个护卫。”
“眼下使团已入大夏境内,别说马匪不敢放肆,就算他们敢来,难道你小子还会怕了他们?”
裴正有些无奈道:“哪家马匪敢袭击大夏使团和胡人单于之子?使团说的鬼话将军也信?”
赵固瞪了裴正一眼:“就你聪明,就你能猜到是胡人当中有人不愿归附大夏,派人假扮马匪袭击了使团?”
裴正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胡人假扮马匪袭击使团,卑职还不至于这般抵触,毕竟胡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绕过新安城,深入大夏境内追杀使团。”
“卑职担心的是,大夏有人参与其中。”
赵固脸色大变,暴怒道:“裴正你闭嘴,接受胡人归附是陛下的旨意,谁敢阳奉阴违,暗中捣乱?”
裴正神色极为认真道:“这可不好说,朝中主张踏平金帐王庭的好战派,西北道摩拳擦掌准备建功立业的二十万将士,一直以来和胡人私下交易、即将因为开市而利益大损的权贵世家,可不见得愿意看到胡人归附大夏。”
“前二者多半只是嘴上发发牢骚,后者才有可能动刀子掀桌子。”
“卑职笃定使团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正常出使藩国,考虑到情况复杂,一般不会规定期限必须回京。”
“使团宁可冒着风雪,也要急着南下回京,未必没有借着大雪躲避追杀的想法。”
赵固冷笑道:“这就是你不愿意担任向导的真实原因?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追杀使团?”
裴正微微叹了口气道:“世家大族,树根盘曲,枝节交错,此事就算暴露,有的是替死鬼,根本不会伤筋动骨,他们为何不敢?”
“赢了大赚,输了小亏,世家大族最擅长权衡利弊和取舍,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卑职都不会觉得奇怪。”
赵固揶揄道:“本将差点忘了,你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难怪如此清楚。”
裴正倍感无奈:“卑职祖父被逐出裴家时,卑职只有两岁,哪记得什么?倒是将军,卑职有些不能理解,为何非得淌这趟浑水?”
赵固故作不悦道:“你小子胆子见涨啊,连本将的闲事都敢管?”
裴正面带忧郁之色:“若非卑职祖孙三代都受过将军恩德,卑职只当瞎了看不见,哪敢冒着被将军责罚的风险说这么多?”
“说句冒犯一点的话,您一个正五品牙将,在西北道或许还有点话语权,放到整个大夏,怕是连浪花都掀不起来。”
赵固被裴正一番话说的有点拉不下脸,恼羞成怒道:“就你小子机灵,且不说此事有大夏世家大族参与只是你的猜测,就算他们参与其中,本将只是借几个向导,难道还会被卷进去?”
“就因为这点事,他们还会与本将这种边疆实权将领过不去?就算过不去,本将背靠西北道边军,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要本将说,你小子就是因为小心思多,不肯耐下心思锤炼武道,才会五年还停在锻骨境。”
裴正低着头,小声说道:“这不是小心无大错吗?您根本没必要卷进来。那些人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去对付一个正五品的帝国将军,但日后您遇到升迁或其他事时,人家记起今日之事,给您暗中使个绊子,够您吃个闷亏的了。”
裴正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打量赵固的脸色,放在往日,无良将军按理不会说这么多,早就一句“军令不可违”强行结束谈话,今日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和他探讨,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赵固恍若不知自己在属下眼里今日转了性子,反唇相讥道:“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不好得罪,礼部侍郎和禁卫中郎将就好得罪了?”
裴正叹了口气道:“礼部侍郎和禁卫中郎将当然不好得罪,可他们的势力和关系在京都,手伸不到西北道这么远。”
“况且将军一句边军不得轻易调动,任谁都无法指摘。”
赵固面色古怪道:“你怎知他们的手伸不到西北道这么远?”
裴正两手一摊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若能伸这么远,怎么还会被人追杀?”
赵固斟酌着说道:“礼部侍郎文烽,曾是本将在演武院的老师。”
裴正微微讶然,随即正色道:“您当卑职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在哀叹,难怪无良将军会淌浑水,原来有这层关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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