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记得为什么会突然成了他的补课老师,但从某一天起,放学后他就会来学校找我,偷偷地翻进学校,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在冉青庄曾经坐过的位置,勤学好问却要胜过冉青庄百倍。,
那时候他就爱染头发,但没有现在高调,染的是亚麻色。,
兆丰比我小一岁,也算是南职的风云人物,在他们那个年级很说得上话。,
宏高对南职是避而远之,南职却不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并不把宏高的敌意放在眼里。,
两所学校在必经路段上有所重叠,有时候兆丰遇见我,远远就会跑上来与我打招呼。久了冉青庄那边也听到风声,来找我算账。,
他寒着脸将我叫出教室,又拉着我进厕所,反锁了门,问我和兆丰是怎么回事。,
“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你和那种垃圾做朋友?”冉青庄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他的用词多少让我有些不适,兆丰很用功,一直想考个好点的专科学校,不是他口中的垃圾废物。,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向他解释,冉青庄却像个独裁的暴君,听不进任何谏言。,
“和他断绝来往。”他命令道,完全不给我第二个选择。,
我震惊于他的专制,畏惧于他蛮横的态度,但总觉得他不至于对我动手,还是大着胆子拒绝了。,
“不要。”,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拳风擦着我袭向身后厕所隔板,发出一声巨响。,
我微微睁大眼,呼吸都有一瞬的凝滞。,
“我再说一遍,和他断绝来往。”冉青庄沉声道。,
这不是打商量的态度,他完全是想用暴力镇压我。,
我眼睫轻颤,咽了口唾沫,问他:“如果我不呢?你没有权利限制我和谁交朋友。”,
他收回拳头,用一种仿佛不认识我的眼神打量我。,
“你不?”他腔调古怪地吐出两个音节,漆黑的眼中一片冷凝。,
我瑟缩了下,双唇嗫嚅着,总觉得那拳头再落下,就不是打在身后的板子上了。,
“你听我说,他其实……”,
“谁把厕所门锁了?快点开门!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别人还要用呢!”,
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打断了我要说的话,冉青庄扫了眼门的方向,再与我对视片刻,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一见是他便立即噤声,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不是上厕所吗?去啊。”冉青庄将门拉得更开。,
那人慌慌张张进来,见到我,眼里闪过丝惊讶,但脚下步伐半分不停,逃也似钻进离门最近的一间隔间,下一秒就将门锁死了。简直像背后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在追赶。,
此时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再交谈,冉青庄最后又看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我心里有这样的预感,但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
战战兢兢度过一周,我尽量躲着冉青庄,就怕和他再起冲突。,
兆丰一如既往放学后会来学校偷偷找我,我也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补习,但他说他是住校的,要是不介意,倒也可以去他们宿舍,只是人很多,气味也不怎么好闻。,
我想了想,只得作罢。安静,敞亮,还近,的确没有比我们学校更好的补课地点了。,
然后,我们就被冉青庄发现了。,
我不知道他在门外看了多久,但当他一脚把教室门踹开的时候,我和兆丰都吓得半死。,
兆丰抓起自己书包就想跑,跃过一排桌椅才发现后门被废弃的旧讲台堵得死死的。,
冉青庄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雄狮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里出现别的雄性,发现了,就攻击。,
糟糕了。,
我站起身,挡在他和兆丰之间,明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面对他却很心虚。,
“你们在做什么?”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门神一样立在教室门口,视线从兆丰身上缓慢移到我身上。,
我一激灵:“补课。”,
“补课?”冉青庄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是明显不信的神色,“南职的垃圾找你补课,你就给他补了?”,
兆丰一看不是老师,也没在怕了:“喂,别以为我怕你啊!”他撩起袖子,一副随时奉陪的模样。,
“我知道你,南职的小混混头子。”冉青庄欣然应战,将手从口袋里抽出,也开始撸袖子。,
“朋友多就是混混头子吗?那你不是也差不多?”兆丰将书包丢到一边,嘴上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是南职的小混混,你就是宏高的小混混。”,
这句话简直是踩了冉青庄的雷区,他面色一变,作势就要上前。,
年级主任为了震慑冉青庄此前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再打架,就要把他开除。,
我马上拦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兆丰半步:“你别冲动。这会儿打架会引来保安的,要是陈主任知道了又要叫你奶奶过来,你……你忍心看她为你担心吗?”,
冉青庄阴沉着脸,并没有就此罢休:“让开。”,
兆丰还在那儿挑衅:“季柠你让开,我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我简直都想冲过去打他一顿,冉青庄就算让他两只手打翻他那都是绰绰有余的,真让冉青庄过去,明天我就得去医院看他了。,
“你再不走我就不给你补课了!”我回头朝兆丰吼道。,
补课的威力还是很大的,兆丰颇没有意思地“切”了声,捡起地上书包,拍了拍背到肩上。,
“那你可得防住了,他只要冲过来我就只能还手了哦。”他绕开我和冉青庄,用着并不急迫,堪称从容的姿态走出教室,消失在了门外。,
冉青庄期间有要冲过去的苗头,被我猛力按着胸口推到墙边。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和他动手,后脑勺重重磕在黑板上,脸上立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对、对不起……”我手足无措,想去查看他的伤势,还没碰到就被狠狠打开。,
“别碰我。”他摸着后脑勺,仍没有换过劲儿。,
兆丰应该已经走远了。,
我退开一步,远离他,再次解释道:“他真的就是来找我补课的,你相信我,他和那些人不一样的。”,
冉青庄看了眼指尖,垂到身侧:“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相信他?”,
他完全胡搅蛮缠着,似乎已经认定我是个私联外校人员,和对方里应外合意图捣毁宏高的叛徒。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表达得很清楚——我如果要和垃圾做朋友,我就是自甘堕落,也是垃圾。,
“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就为了一条狗吗?”,
他眯了眯眼,语气森然:“就为了……一条狗?”,
我知道小黑对他来说不止一条狗,那更像一个心结,一个从童年到少年的噩梦。,
但我更知道,他这样的状态是不正常的。,
我提高音量:“你说你和你爸爸不一样,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暴力又不讲道理。你找到杀死小黑的凶手又能怎么样?杀了他们以暴制暴吗?那只是一条狗,你要为此断送自己的前途吗?”,
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我的话冉青庄或许还能听进去一些。但那会儿条件太差了,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中。他完全就跟毫无理智的野兽一样,非但没冷静下来,还因为我的话更暴怒了。,
赤着眼,他扑过来,揪着我的衣襟,粗鲁地将我按在课桌上。我以为要被打了,抬起胳膊护住头脸,双眼紧紧闭起来,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我忐忑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冉青庄俯视着我,眼里盛着冰焰,另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掺杂其中。,
但很快,这些零碎的情绪就消失了,当他对上我的双眼时,眸子里便只剩下全然的冷漠。,
他放开我,退后几步:“不要让我再在宏高见到他,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我骤然脱力,跪坐到地上,仰头看着他没有出声,害怕一出声就露了怯。,
他垂眼与我对视半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确定他再也不会回来,我一下子垮下肩膀,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就那样静静地保持了许久。,
那之后,我和冉青庄的关系便从“泛泛之交”退化到了“形同陌路”,甚至……有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学校里哪怕遇见我,他也会当做不认识,有时候碰巧对上视线,还会马上嫌恶地瞥开。,
我虽然觉得苦闷,但也毫无办法。,
别人就是讨厌你,不想跟你交朋友,你难道还能强迫人家跟你一起荡起友谊的双桨吗?,
学校是不好再作为补课地点了,还好兆丰后来又找到个开小饭馆的同学,说是可以借用他们家的包间补课,但条件是要连他同学一起教。,
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我自然是同意的。,
又过半个月,虐杀小黑的人找到了,南职的学生,林笙出的力。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但证据确凿,有完整露脸视频为证。,
林笙叔父是博城都市报主编,得知此事后,将事情前前后后详细做了报道,足足写满一个版面。南职迫于压力,只能将那几个学生开除处理。,
又因为引起一定社会关注,几人家门口隔三差五就被人泼红漆,扔臭鸡蛋,邻居也怨声载道,没多久这几家人就灰溜溜搬走了。,
然而,这件事似乎还没有给够这群人渣教训。他们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反倒怪冉青庄与林笙将事情闹大,让他们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个叫高伟的怀恨在心,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埋伏在小巷,请冉青庄吃了击闷棍。,
打完人高伟就逃了,所幸当时林笙正和冉青庄在一起,及时叫了救护车不说,还在医院照顾了冉青庄一夜,最后也是靠着他的口供锁定了犯人。,
冉青庄再出现在学校时,后脑勺上贴着纱布,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见到他远远走过来,就想和他打个招呼,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犯人找到了,和南职的仇怨没那么深刻了,我们也应该要……和好了?,
手举起来,一句“早上好”来不及出口,冉青庄便看也不看我地擦着我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他没有想和我和好的意思,或者说,他并不认为与我的关系需要“和好”。,
而就在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我妈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腰,家里失去唯一劳动力不说,照顾她也成了一个难题。,
早些年,在我妈一把将老季骨灰全撒进海里的时候,我们家就和老季家断了联系。而我妈娘家又在外地,路途遥远,多有不便,关系普通,也不好麻烦。,
我正处于高三,是关键时期,我妈是打死都不肯让我牺牲课业照顾她的。,
最后想出的办法,是买很多很多馒头放在冰箱里,早上给她热了摆到床头,她饿了就就咸菜吃。,
但没几天,她就不吃咸菜了,光啃干馒头。因为咸了就要喝水,喝水就要上厕所,家里没人,她上不了厕所,于是只能尽量减少喝水。要上厕所,也总是忍到小妹下午四点回家。,
我妈自己吃馒头,却不愿意我们也跟着吃,一度想要教小妹下厨。可小妹那时也才九岁,连刀都拿不动,我实在不忍心,就问兆丰的同学父母,能不能打包一些当天卖剩下的米饭和凉菜带回家。,
还好对方很好说话,不仅给我带回米饭凉菜,每天还会多炒一个热菜送给我。但这样一来,补课的事就不好推辞了,毕竟吃人嘴软。,
我每天回去都要很晚,小妹和妈妈也就等我到很晚。吃饭时,妈妈还能顾及吃相,小妹就整个狼吞虎咽,像是恨不得将碗也吃下去。,
这种时候,我总是很心酸。,
如果我爸还活着,如果我没有学那么花钱的乐器,如果我学习能更好一些,如果我能得到那笔奖学金……,
无数个如果在脑海里盘旋,化成乌压压的黑云朝我压来。,
学校的保送名额迟迟未定,而冉青庄和林笙就在那时、那地、那样的出现在了我面前。仿佛夏娃摘下的那颗苹果,该隐咬住的第一段脖颈,促使我作出最错误的决定。,
之前我以为我告发他们,是因为我的贪婪,我的嫉妒,可现在记起这一切,我又觉得那或许是在报复。,
报复冉青庄对我的无视与冷漠,报复他……没有回应我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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