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2 / 2)

好容易这日赶上玉珠儿出来点货,李肃忙抽空迎上前来,陪笑道:“姑娘。”

玉珠儿早忘了那些信长什么模样,见到他才模模糊糊想起,“若是为借钱的事,大人您请回吧,娘娘手里也没银子。”

李肃不信,纪雨宁吃住都在宫里,金奴银婢地使唤着,她能有什么天大的花销?怕是故意哄骗自己的托辞。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唯有努力撑起笑脸,“我并不白拿,照样白纸黑字立下借契,娘娘无须担忧……”

事实上他可没打算还,都是一家子亲戚,还能到门上催债不成?再说,他也还不起,庄子上的出息一年少似一年,府里的开支却不见少,加上老太太的药钱,天天得喝参汤,他那点俸禄根本不够垫补的。

玉珠儿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像是听不懂人话。可巧她弟弟榆钱儿正连同二老小心翼翼捧着翡翠往里走——都知道是件贵物,并不敢让那些粗手粗脚的伙计添乱。

玉珠儿便指着道:“娘娘手头的几万银子,除了应付铺子里进货,便都用在这几块翡翠上了。”

说完便拿出拓跋燕盖章的文书来,上头写明清清楚楚。

本来纪雨宁是想送给皇帝的,然而皇帝并不贪心,令她自己处置,纪雨宁干脆就拿来铺子里当供奉了——这等天然开采的奇珍,据说钟灵毓秀,没准比财神爷还管用。

李肃彻底无言,纪雨宁花光了积蓄,就为了买这几块破石头?她是钱多得没处使么?

玉珠儿斜睨着他,“大人若是急用,我便借一块与你吧,连利息都不收的。”

自然是风凉话,这样上等的翡翠一时间到哪里变现?当铺都不肯收的。且这丫头嘴上说得好听,他若是真答应了,只怕转头就会以盗窃宫中财物的罪名,让御林军将他抓起来。

李肃一脸愠色离开,不管纪雨宁是否知道他要借钱,才故意花光银子,看来他在她心中已无半分情分可言。

六年的夫妻,终究是白做了。

李肃感觉心口微微地疼,想破口大骂,嗓子眼却像被浆糊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能骂谁,能怨谁?路是他自己选的,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再难挽回。

摸了摸衣兜,还剩下两枚铜子儿,也好,今朝有酒今朝醉罢。李肃晃晃悠悠往一间悬着青帘的酒铺走去。

这些天丈夫都不归家,长宁公主心里亦有点忐忑。她并不知李肃在外欠债的事,只当自己冷落得太过分了,就算是欲擒故纵,也不能只给他颜色看,这样下去,没准他没忘记纪雨宁,倒把自己忘了个干净。

得知几名侍女私下里颇有不敬,长宁便训斥了她们一顿,又把她们赶回宫中,只留两名亲近的服侍,如此以来,府里总算少了些矛盾,只是李肃未必知情。

这日长宁去寿安堂看望完婆母,亲自喂她喝了一盅参汤——李老太太的神智越发昏聩了,刚成婚那阵子还挺有精神,以为冲喜冲好了,如今瞧着却像回光返照,渐渐连人都认不出来,还把长宁当成大房里的张氏,拉着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泰半是对纪雨宁的歉疚与愧悔。

长宁没想到纪雨宁从前是这么过日子的,本来对李肃的那点滤镜也脱了些,若他果真深爱发妻,怎会看不出她所受的委屈?让她含辛茹苦伺候公婆,还得受大房的冷眼与轻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因为李老太太快不行了,她才会忽然间良心发现,因为再不说,便永远没机会说了。

长宁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原本还觉得纪雨宁是个攀龙附凤之人,可如今瞧着,纵使她想攀附,也是理所应当,进了这样人家,谁不想逃出火坑?别说六年,一年都嫌长了。

侍女垂首道:“不过大人倒是真心对公主您好的。”

是啊,李肃这些时日的种种,足以见得他是真心在取悦她,她不愿做的事,他绝不会勉强。就算里头有因她身份的缘故……换一个男人,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天长日久,他们总会有点感情。

长宁定一定神,她才刚刚再醮,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来之不易,她得好好珍惜。

遂扭头向那侍女道:“我记得相公爱喝鸡丝粥,你去吩咐厨房准备吧。”

今儿是十五月圆,她预感李肃会回来——他们的新婚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此时他再向她求爱,她便可顺水推舟、无须再严词拒绝了。

满怀憧憬地期许着,可巧耳畔传来叩门之音,长宁欢欢喜喜地上前,果不其然看到李肃微微发红的俊脸。

令人不悦的是他身上有股浓重的酒气,活像在酒窖里泡了三天似的。长宁皱眉道:“你去哪儿了?”

独守空闺的妻子好不容易见到爱人,可不希望爱人是个醉鬼。

她决定打发他去洗漱,故作嫌恶,“别靠近我,脏死了!”

自然是带了点娇嗔的,可惜对面好像听不出来。李肃神情冷了些。

往常她每逢微怒,他都会诚惶诚恐地上来讨好,但今日似乎例外。李肃一手撑着桌角,目光肆无忌惮落到她身上,“脏?你以为你多干净!焉知你是自己想从北戎回来,还是被人赶出来的?连拓跋焘都多嫌了你,不肯要你当他正房,你还有脸嫌我脏?”

长宁气得脸上通红,“李肃,你嘴上放干净点!”

大抵是那几碗黄酒壮了胆气,李肃此刻见她并无怯惧之色,反而要将这段时日的积郁一股脑发泄出来,“你还想在我面前摆公主架子?你也不过是个冒牌货,要是真的,皇帝能放心让你嫁进李家么?说白了,你跟我一样,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货色……”

长宁又惊又怒,不由得扇了他一巴掌。

李肃并未大发雷霆,反而笑起来,“说中心事了?你天天叫人守着闺门,不肯叫我碰,不就是想自高身价么?你一个结过两次婚的女人,却还以为自己和黄花闺女一般值钱,这不太可笑了么?”

长宁还想扇他,手腕却被人牢牢箍住,李肃到底是个男子,哪怕醉中力气亦大得吓人。他将她抵在床沿上,发狠道:“凭什么不许我碰?你是我的妻子,难不成还想为别的男人守身如玉?”

恍惚间他将眼前人与想象中当成了同一个,仿佛纪雨宁言笑晏晏地出现在他身前,当时他不肯碰她,纯粹是一时赌气,想惩罚她的不贞,可是如今,他发现自己才是被惩罚的那个——因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她,因此当失去她时,才会这样痛彻心扉的难受。

李肃不管不顾地在长宁脸上亲着、吻着,浑忘了眼前是他尊崇备至的公主,此刻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彻底占有这个人,如此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却不知在长宁眼中,此刻的他与一头禽兽无异。

眼看他将要除下衣衫,长宁紧咬着下唇,手腕的剧痛与被羞辱的难堪一并袭来,她蓦地拔下头上发簪,不管不顾地朝他身上刺去。

不知过了多少下,房中终于声息全无。长宁喘着粗气看去时,那人已如一滩烂泥般,躺在遍地的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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