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玲：“我中午就得走了，下午回去家里也有活儿。”

他们城里工人在这个时节活儿肯定没有戚玉秀这样的农家多，但是也不少事儿的。戚玉玲：“我明天下午得跟我婆婆腌酸菜。”

戚玉玲左右看看，急了：“你这还没开始腌酸菜啊？”

冬天里怎么能不吃酸菜？

戚玉秀：“我哪儿有时间啊，忙的脚打后脑勺儿。既然大姐不着急走，明天跟我上山吧，你帮我摘山楂。”

戚玉玲：“山楂？这个时候还有山楂？”

戚玉秀点头：“有的，没人发现，所以没人摘。”

她又说：“但是咱们得早点走，不然被人看见，这东西就得大队分了。”

虽然戚玉玲已经嫁到城里十七八年了，但是她也不是没在村里待过的，那还是很懂的，赶紧点头：“这个我晓得，那么咱们得早点睡觉了。”

戚玉秀笑：“早不早睡的，先两说儿，晚上咱们得好好的吃一顿。”

她开玩笑：“今晚养足了力气，明天好干活儿。”

戚玉玲瞪她一眼，说：“你啊，对了，你上次的料子，是怎么来的？”

戚玉秀早就想好了说辞，她说：“我在山里抓到一只袍子，弄山下换的。”

戚玉玲瞪大了眼：“什么玩意儿？”

戚玉秀心中默念：大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谎的。但是没办法，这个实情我没法儿说啊！

戚玉秀知道自己要是不找个理由，大姐肯定是要担心死的。而实话恰恰是不能说的，所以只能尽可能的说谎了，她惆怅的很，但是面儿上还不动声色。

不得不说做生意真是锻炼人啊。

她都撒谎不眨巴眼儿了。

“我弄了一只袍子，这不是就想着肉是好，但是家里缺这个缺那个，总是还要换点东西更好的。所以我就去了公社，琢磨要不要去一趟黑市儿。”

戚玉玲倒吸一口冷气，直接捶她：“你个傻妞儿，你真是胆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就敢去那样的地方，你怎么就这么不着调。”

大冷天，戚玉秀都要冒汗了，果然撒谎不容易啊。

戚玉秀赶紧说：“我没去的，我没去，我眼看就要到了，就被一个人拦住了。他相中了我的袍子，要拿自己手里的料子跟我换，我本来是想换粮食的，没考虑这个。但是他换的很实在，我就都给换掉了。除了换了布料和袜子之外，还换了点棉花。”

戚玉玲问：“你换了多少料子？”

戚玉秀：“我自己还有三块，棉花也能用一些，差不多能做两身孩子的棉衣了。”

她没敢说的更多，不过这个时候戚玉玲已经点头了，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说：“要是这么说，你换的果然还是合适的。”

戚玉秀：“……”

好悬，这一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戚玉玲：“你换的那个人，是高头大马，浓眉大眼，但却并不正气，反而是脸色十分凶狠，不像好人的吗？”

戚玉秀：“……”

你这形容的，不就是威哥？

她摇头：“不是！这样的人我咋敢换？”

戚玉玲总算是放心不少，她说：“不是就好，那我估计，你遇见那人应该就是威哥的上家了。还别说，你这运气很不错了。”

戚玉秀没言语，她大姐认识威哥哦？？？

戚玉玲看她呆愣，以为她不知道谁是威哥，说道：“威哥就是搞黑市儿的，听说且有点门路呢。”

戚玉秀：“哦哦哦。”

听说，那就是不认识了。

戚玉玲：“你是运气好，遇到了威哥的上家，不然这个价钱绝对换不出来。你是不知道，威哥现在手里也有这种你送我的那种料子呢。你晓得多少钱吗？”

戚玉秀摇头。

戚玉玲：“三十！一块料子三十，你说你换的是不是特别合适？”

戚玉秀：“我的天老爷啊！”

她惊呆的看着戚玉玲，真是万万没想到，果然做生意都是加码卖的。

戚玉玲看着妹妹错愕呆滞的脸，微笑：“你啊，就是没见过世面。”

戚玉玲继续说：“我们一个办公室的小丽年前要结婚，她家就买了一块，我看了，料子是一样的，应该就是一批的货。跟你给我那个花样儿不同，她那个是小碎花，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给我那个好看，大牡丹，一看就喜庆。要说想买稀罕的东西，去黑市儿真是没得错的，不过你别去哈。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还是少去的好。”

戚玉玲叮嘱妹妹，不管戚玉秀多大岁数，多能干。在这个大姐的心里，总是个小姑娘的。

戚玉秀轻声笑，嗯了一声。

戚玉玲说起了这些，嘴巴也不停了，继续说：“就我说的那个，我们办公室的小丽，这不是要结婚吗？婆家条件也不错，她家就开出手表加自行车的条件。那边同意了，听说手表也是托人在黑市儿那边买的，八十块钱一块。要知道，咱们供销社最便宜的还一百三十八呢。”

戚玉秀：“……”

“听说她婆家那边跟威哥有点什么关系，这才能拿到实在的价钱，外人是一百块钱不二价。就这，一窝蜂就没了啊。你姐夫还有点动心，等我再一打听，早就没了，说是第二天就抢空了。这种事儿，还能轮得到等？”

戚玉秀：“…………”

我真是见识浅薄了。

戚玉秀本来卖过东西就跟她没关系了，但是没想到，竟然意外从大姐这边得到了这个消息。真是，挺令人震惊了。

不过，在十分意外的错愕之下，仔细想一想又不是那么意外了。

她挣钱，那威哥那边肯定也是要挣钱的，不挣钱，人家也不会倒腾。

不过听了这些，戚玉秀更加告诉自己，最近可别瞎折腾，虽然她做了一点点伪装，但是难保被人记住，她还是安分一段时间，别说什么黑市儿，公社都少去点吧。

戚玉秀这人吧。

要说胆大是是真的很胆大，要说胆小也是真的很胆小了。

她可有孩子要养呢。

戚玉秀说：“大姐啊，你们公社人可真有钱啊，八十一百的手表，说买就买。”

戚玉玲：“这你就不懂了，但凡是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凑一凑钱，也得买啊！毕竟这比供销社可便宜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戚玉秀：不，我不懂。

手表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哪里有吃喝用更当用？

搞不懂。

“妈妈，我们回来啦！”

小宝珠几个小孩儿手拉手回来啦。

小宝珠泡了脚，身子也多了热乎劲儿，小脸儿都红扑扑起来了。

他们一进院子，就闻到很好闻炖鸡香气了，小朋友们都激动脚步都快了，小宝珠：“今晚吃鸡，吃一整只鸡吗？”

他们家以前吃鸡，都是一只鸡分四次，能吃好久的。

可是最近他们家饭菜好了很多，家里又来了客人，所以小姑娘才敢大胆的揣度，是不是吃一整只鸡。

小宝珠兴冲冲的吸着小鼻子，满足的不要不要的：“好香啊。”

戚玉秀：“对，一整只鸡都炖了，让你们吃个够。”

“啊，真的吗？”济宁明明比宝山还大三岁，但是可没有宝山稳重，他叫了出来，高兴的恨不能直接黏在锅子上。就算是城里的小孩儿，一样是很亏嘴的。

这个年头儿就这样。

戚玉秀：“二姨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二姨你太好了。”

济宁觉得自己这次真是来着了，哈哈哈哈，谁也没有他幸运。

他不仅抓到了鱼，吃到了炖鸡，那可是炖鸡啊！

他说：“二姨，这山里也太好了，我也想住在山里。”

又有鱼，又有鸡。

戚玉玲冷笑一声，说：“住在山里？你当这些东西是简单来的？你二姨多久才能抓到一只，就给了你这个兔崽子吃。你二姨疼你，你也要对你二姨好。晓得吗？”

济宁眼睛依旧黏在锅子上，但是倒是认真：“我知道的。”

鸡肉的味道出来，香气扑鼻。

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旁的几个小孩儿没有比他更好，一个个趴在门上，哈喇子都要留下来了。

只有小宝山，大家都垂涎三尺的等着吃饭，这小孩儿反倒去分拣野菜了，乖巧又安静。

戚玉秀一看他忙上了，赶紧说：“别动。”

小宝山的小手儿还没碰到野菜，就被他妈妈拉住了，戚玉秀：“刚洗干净手别动这个，外面冷，你们都进屋，马上吃饭了。”

别看是独门独户，旁边儿还是自家的自留地，那戚玉秀也没大意，反而是关好了门窗，说：“难得吃点好的，别招来狼。”

这个话，就是胡说了。

狼下山可不多。

戚玉秀使劲儿揉了一把儿子的头，说：“俩大人呢，用得着你？”

小宝山抬头看着妈妈，露出笑。

戚玉秀：“来，都坐下，马上就要吃饭了。”

按理说，这么好的炖鸡，得吃大米饭啊。

但是戚玉秀没敢，不过她蒸了玉米饼子，玉米饼子肯定是比红薯粥那些又高档不少的。

戚玉秀把油灯放在饭桌的中间，也不用什么盘子不盘子的了，直接用盆，盛了一大盆办理炖鸡，放在了饭桌上。盛了这么一大盆，锅里竟然还有，可见这只鸡是多么的壮硕。

戚玉秀是看出来了，那头儿过的都好，大家也没有闲心上山抓什么野鸡。

准确说，那头儿就根本不怎么吃野味儿的。

野鸡野兔这种没人抓，可不是就在山上飚长肉吗？这么一只鸡，去了乱七八糟的还有七八斤，加上他们还添了不少板栗。十好几斤的菜，满满的一大盆。

戚玉秀：“行了，开吃吧。”

话音刚落，就看几个小孩儿齐刷刷的就奔着大盆里的肉去了。

可别说小孩儿，就是戚玉玲，这都被眼前镇住了，遥想上一次，还是她结婚的时候呢。可是就那个时候，也是要从大盆里分出来一盘盘儿的，这么随着心的吃，真是没有过的。

“秀儿啊。”

戚玉秀立刻就把一块鸡胸肉夹给了戚玉玲：“大姐，你赶紧吃！”

戚玉玲：“你吃，我……”

她感动的摸摸眼睛，说不出的滋味儿。

“大姨，你赶紧吃啊，咋还开始揉眼睛了？”小宝珠夹到了一块鸡腿肉，小嘴儿全是油。

“妈，真是太好吃了，肉真是太好吃了……”济宁恨不能将头埋在盆里。

小宝山倒是只夹了鸡爪子啃。

戚玉秀：“你这漏风的牙啃鸡爪哪儿得劲儿？你吃这个。”

戚玉秀夹了一块鸡腿给宝山，说：“赶紧的吃，小孩儿就有小孩儿的样。”

小宝山看着妈妈，小嘴儿抿了抿，重重的嗯了一声，低头专心吃肉。

戚玉秀自己也不客气，她说：“既然都做了，咱就一顿吃光，我跟你们说，今天吃光了，明天可要给我干活儿的。”

小宝珠：“我可以，我可以的。”

戚玉秀笑：“好好好，你可以。”

“妈妈，干什么呀？”小宝珠吃东西的功夫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小嘴儿叭叭。

戚玉秀：“明天一大早，咱们去摘山楂。”

小宝珠眨眨眼，睫毛微微颤。

戚玉秀笑：“赶紧吃你的，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儿。跟着干活儿就行。”

小宝珠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啃鸡肉了。

鸡肉，真是太好吃啦。

要说起来，戚玉秀也真不是就糊涂的打算把秘密说出去，她虽然打算领他姐去摘山楂，其实并不担心什么的。就像是他之前去过的几次一样，如果不是小宝珠偶然从姜粤那里知道是五十多年之后，那么都是绿树成荫的山坡，上哪儿去知道更多呢！

根本不会有人多想的。

再一个，她大姐年纪小的时候就不太上山，她大姐是他们家长得最好的，她爹娘不怎么让她干重活儿累活儿，就怕给这个闺女养的粗了。

当然，这可不是为了卖闺女，她爹娘在糊涂也没那样。

而是希望她能嫁得好，他们家没什么好的可以拿出手儿，她大姐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长相。特别是后来她跟小妹出生，一个比一个丑。更是衬托的她大姐跟朵花儿似的。

他爹娘就盼着闺女嫁得好，能多要点彩礼，也能多拉拔一下家里兄弟了。

戚玉玲确实嫁得好，她进了城之后没几年就接了婆婆的班，所以对上山干活儿这种事儿，更是不灵光了。除此之外，这人方向感还不好。外人可能不晓得，但是戚玉秀作为亲妹妹哪儿不知道啊！

至于山洞……山里的山洞其实也不少的，就算是真的走过去了，找不到出路也只会觉得自己记错了，谁会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可能吗？

无神论不允许你胡思乱想！

而小济宁……他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小孩儿，对山里就更不熟了。

就因为这个，她才打算带她姐过去帮忙摘山楂。

她对山楂，垂涎已久。

反正明天肯定也不能下山摆摊儿了，不如就把山楂收了。正好也让她姐知道，这山里还是有东西的，多少能让她去收购站换点钱，这以后她日子稍微好一点，她姐也不会怀疑。

戚玉秀：“这几年不是早几年荒的厉害，山里都缓过来不少了。用心找还是能找到一些好东西的。”

“山里有东西，人也一样多，你能看见别人也能看见。”戚玉玲还是懂的。

戚玉秀：“是啊，不过谁让我住的位置好呢，我住在这个位置，往山里走都省事儿，我就比别人多了优势。”

要说啊，戚玉秀真不是这么能说会道的性格。她甚至都不是一个多话的性格，要不然在村里也不至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姐妹。但是，谁让她在那头儿做生意呢。

虽说她尽量不跟那边儿牵扯的太深，但是做生意也接触游客啊！

这影响真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人倒是想事儿比以前活泛，人也比以前话多了。

戚玉秀：“不过大姐你说的也对，我能发现别人也能，明早咱们早点出发，别等天亮，天亮了山上人也多了，我们先去采了山楂，藏在草丛里，晚上我再去偷偷搬回来。”

济宁睁大眼感慨：“二姨，这么麻烦啊。”

戚玉秀点头：“可不呢！这山里就这样啊，这东西是大家的，就算是你发现的，也是大家的……你要是抓几条小鱼，可能也就那样儿了，但是你要是发现一整棵树都自己摘走，保管有人找茬儿。谁让大家都穷呢。”

济宁：“那还是城里好。”

大家都笑了，说：“谁不知道城里好呢？可是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城里的啊！”

“城里好是好，但是如果城里没有个正八经的工作，家里日子可能还不如农村呢。农村是干了就能分粮食，城里只有保底粮，那哪够吃的？”

戚玉玲感慨：“没有简单的事儿的。”

她有心把肉留给妹妹和孩子吃，夹了一筷子板栗，只是刚一入口，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说：“这板栗也太好吃了。”

板栗面面的，吸收了炖鸡的汤汁与鲜嫩，一吃到口中，绵软又浓郁。

“好吃！”

她又赶紧夹了一筷子，这时戚玉秀也动起手来。

说起来板栗炖鸡这道菜，是本地菜，不是什么很稀罕的菜色，但是却一般没人这么做的。板栗山上就有，然而……鸡肉呢？

如果只放一点点鸡肉，却放一锅子板栗，那么这板栗再好吃也有限，都收不起汤汁的。戚玉秀这次做得好吃，还是因为鸡肉放的也很多。

鸡肉好吃，板栗也好吃。

小家伙儿们吃的肚儿滚圆，小宝乐最先收筷子，这小孩儿别看小，其实很能吃的。现在收筷子，那是真的饱了。正好宝珠也吃完了，牵着弟弟先进屋，两个人瘫在炕上消食儿。

没一会儿，就看济宁和宝山也扶着肚子进来了，四个小孩儿大中小排排躺，小宝珠：“肉是最好吃的。”

几个小孩儿齐刷刷点头，很是赞成。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肉怎么好吃的东西呢！

最好吃啦！

这个日子，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