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的在面对无奇的时候,那几个很简单的字却说不出口。
瑞王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并没有说出来,可眼神里竟有千言万语。
奇怪的是无奇居然能看懂。
她的耳畔一阵轰鸣,然后,是彼此清晰的心跳声音。
就在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费公公从外悄悄地走了进来,带笑说道:“汤熬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比平日更加倍的温柔,但仍是将两个人惊了一跳。
瑞王转头,无奇也忙低下头去,甚至手足无措地把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费公公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茫然地看了会儿,还是勇猛地捧着汤走了上来:“王爷,这是奴婢特意叫人熬的宁神汤,给……小平平喝了吧?还有您的汤药一会儿也叫他们送来,可别再忘了喝了,身子才好了几天?”
瑞王忍着想骂他的冲动,伸手将汤接了过来。
“这个让奴婢来伺候就行了……”费公公本是不想让瑞王受累,然而他怎么会知道呢,对于瑞王而言,这份“受累”对自个儿来说却是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费公公无可奈何。
瑞王接了宁神汤,这是养血安神的汤药,散发着一股苦药的气息。
瑞王用调羹舀了亲自尝了口,皱皱眉回头吩咐:“去拿些蜜饯来。”
无奇正在装乌龟,闻言道:“我这里有,王爷想吃吗?”
瑞王微怔,无奇已经握住了腰间的荷包,目光相对,才知道他多半不是自己要吃,忙又讪讪地将荷包放下。
瑞王笑了笑,并没有往凳子上去坐,反而在床边靠近无奇身旁坐下了:“有什么?给本王看看。”
无奇吞了口气,翻了一阵道:“有、有杏干,陈皮梅,山楂卷,还有蜜枣。”
瑞王点头道:“果然齐全,来,先把汤喝了。”
无奇忙道:“我自己来。”
瑞王笑着将汤碗递给她,无奇喝了口,满嘴苦涩,瑞王道:“慢着些。”
无奇本要拒绝,可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能强忍不适,慢慢将大半碗都喝了,这才又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枚蜜枣含在嘴里,拼命去咂那甜意。
瑞王看着她唇边上还有一点药渍,便伸出手去,用指腹给她轻轻地擦去了。
无奇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绯红,正要假装无事地翻一枚果子给他吃,冷不防瑞王抚着她的脸颊,垂首吻了过来。
无奇睁大双眼,却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垂,是非常温柔的弧度。
她的眼神逐渐惘然而释然,最后似无奈似甘愿地合上。
而原本推抵在他肩头的手,也又给赵景藩围拢在掌心里去了。
瑞王府内厅。
瑞王喝了口茶,脸颊上却仍有薄红未退。
他镇定下来:“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顾九知道瞒不住的,便说道:“属下原本是去追李靖,在明光镇附近失去了那小子的踪迹,本以为是百忙一场,谁知、无意中竟看到了春日。我本以为是碰巧遇见,谁知春日脸色不对,问她郝无、郝姑娘在哪里,她也不答。后来交手中……大概就是郝、郝姑娘说的那个叫‘君遥’之人,从马车上掠下,救了春日去了。属下没来得及去追。”
瑞王听完后道:“你是说,春日背叛了本王,她跟那个君遥是同路?”
“多半如此。”顾九回答。
瑞王道:“那君遥是何人你不知道?”
“没有看到他的脸,可背影看着似有点熟悉,只是想不起是何人。”
瑞王负手抬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色,说道:“用明王令发消息出去,缉拿这个君遥。”
顾九心头凛然,这还是瑞王第一次用明王令号令天下,消息若是散出去,这天底下的江湖人一定会奋勇争先,江湖上只怕有一番腥风血雨。
“王爷……”顾九还有些顾忌:“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这样会不会有些太大张旗鼓了?”
瑞王扫了他一眼:“无名小卒?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他是无名小卒?”
正此刻宫内来人,原来是太子传瑞王前往。
赵景藩应付了来人,又对顾九道:“君遥此人,能捉活的自然最好,实在、拿不下活的,那就生死不论。”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顾九垂头答应。瑞王又道:“至于李靖,先不用去管他了。”
赵景藩有一种预感,这个李靖兴许已经不是他的敌人。
就在此刻费公公走了来:“王爷!平平她说要回府去,说清流那边她的外祖母先派了人回京告诉了,郝家的人见不到她怕会着急。”
瑞王略一思忖,回身就要去见无奇。
谁知东宫的人又到,陪笑催促:“王爷,太子殿下急等着您呢,还是快去吧。”
赵景藩皱皱眉,可转念间,手指在唇上轻轻一抹,眼中又漾出几分笑意。
瑞王转恼为喜似的:“也罢,就先送她回府去……只是叫她不要四处乱走。”
费公公松了口气,先送了瑞王,才回来见无奇。
门上车驾准备妥当,费公公陪着无奇出门,且走且说道:“你忙什么要走,就留在府内又怎么样?”
无奇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何必招人口舌呢。”
费公公笑道:“你这小家伙,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只管去问问,自来有那个女人能在王府过夜的?”
无奇听到“过夜”二字,脸红耳赤:“您说什么?!”
费公公瞅着她,叹息道:“当初认得你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你竟是个女子,又哪里想得到你竟然入了王爷的眼。你这小丫头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只盼你以后能够乖乖地听话,别糟践了王爷对你的一片心。”
这本是随口叮嘱的一句话,却让无奇想到白天的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瞬间意乱神迷,忙让自己打住不敢再想。
费公公果然谨谨慎慎地亲自送了无奇回了郝府。
果然郝家因得到清流方面的报信,正也派人出城打听,因没探到无奇的踪迹,正觉着古怪。
听说瑞王府的人护送了无奇回来,阮夫人心头一惊,不禁又生出许多烦恼。
可虽然烦恼,面上却还是温和淡然的,忙出来相迎。
而里间窦秀秀跟窦玉因为也听说了,喜不自胜,赶紧也跑了出来,只是因为害怕冲撞王府的人,所以不敢冒头,只躲在门口偷偷打量。
厅内,眼见费公公陪着无奇进门,阮夫人淡淡扫了无奇一眼,便向公公行礼。
费太监笑道:“夫人不必多礼,老奴只是奉了王爷的旨意,特送了姑娘回来。”
阮夫人肃然道:“是郝家教女无方,竟还惊动了王府,请公公回禀王爷,此后妾身定然会严加管教,不会再给王府添麻烦了。”
费公公看了无奇一眼,见她胆怯地低着头,便忙道:“这话可见外了,平平乖巧伶俐,别说王爷待见,连我们也是喜欢的,只盼夫人别为难了她才是正经。”
阮夫人笑了笑:“您过奖了,她只是个爱惹事不听教的小丫头罢了。您若是还夸她,日后更惹出天大的祸事来,我们小门小户的可担不起啊。”
无奇听出夫人是在旁敲侧击,一时越发忐忑,惴惴不安。
费公公也听出阮夫人话里有话,他却担心阮夫人真的为难无奇,正要再说,无奇忙道:“公公,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行回府吧。”
她很清楚阮夫人的脾气,只怕费公公越是说自己的好话,夫人越是盛怒。
于是说了这句后又小声对费公公道:“我没事,您放心吧。”
费公公见她如此,只得收住底下的话:“既然这样,我便先回去了。”
阮夫人送了费公公,这才回到内厅,此刻已经勃然色变难忍怒意了。
谁知那边窦秀秀跟阿玉早忙的跑出来,拉着无奇兴高采烈地问长问短。
这两个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是小孩子,因为都在狂喜之中,自然是统一的没眼色,连阮夫人故意咳嗽了两声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是无奇察觉了,忙拦住两个道:“表姐,玉儿,你们先回去,我有话回太太,说完了后再去找你们。”这才把两个先打发了。
等窦家姐弟去后,无奇立刻跪倒在阮夫人跟前。
夫人望着她问道:“怎么了?又跪个什么?”
无奇陪笑道:“娘别生气,我知道我不该私自回来的。”
阮夫人冷笑:“你叫我不生气,那么,你明知不该做的却还是做了,却叫我怎么不恼?”
无奇低头:“娘……”
阮夫人忍着胸中怒火,缓缓道:“好吧,我不恼,倘若你说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你回来的理由,我自然不生气。你说,你为什么突然间就要回来?”
无奇自然是因为瑞王而回的。
但她又清楚这种原因一旦出口,只怕对夫人而言是火上浇油。
可是编造谎言,又恐怕被夫人立刻戳穿。
而且,她也不想再藏掖了。
无奇沉默片刻,终于道:“娘,我不想瞒着您,可是又知道说实话会惹您不快。”
阮夫人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你只管说来听听。”
无奇深吸一口气:“娘,我这次不听您的话回来,是因为瑞王殿下。”
这个答案在阮夫人的意料之中。
但真的听见无奇说出来,仍是引得她怒不可遏。
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阮夫人咬紧牙关,却又问道:“为了瑞王,这话我不懂,你怎么要为了他回来呢?”
无奇想到在瑞王府同赵景藩的相处,她本来是极不愿意触怒阮夫人的,何况是在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上。
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还是说道:“我知道王爷为了我惹怒了皇上,我、不忍心坐视不理……”
话音未落,阮夫人不怒反笑:“好个为了你惹怒皇上,好个不忍心坐视不理,你以为你是谁,竟是妲己、貂蝉了会祸乱江山不成?还是说你有通天彻地扭转乾坤之能,非得你回来才能救瑞王于水火?”
无奇咬了咬唇:“娘,我、我……”
阮夫人喝道:“你怎么样!”
无奇闭上双眼:“娘,我也、喜欢王爷。”
阮夫人听了她的回答:“你、你……”只觉着天晕地旋。
她指着无奇,手不住地发颤。
无奇本不敢看阮夫人的反应,听她声气不对,这才大胆抬起头来,却见阮夫人身形摇摇欲坠,无奇忙叫了一声“娘”,起身上前扶住。
阮夫人见她靠前,便定了定神,抬头看了无奇一会儿,张手一掌朝脸上掴了过去!
“啪!”无奇愣住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受过阮夫人一指头,如今突然给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懵了,又怕又是委屈,眼泪即刻便涌了出来。
“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还知道哭!早知道你会这样,先前何必放你出去!”阮夫人气的声音都变了:“如今你越发的不知体统了,从清流回来且不肯回家,还特跑到瑞王府去……你真做得出来!你倒不是妲己貂蝉,而是那淫奔无耻的卓文君了,只是你可知道那卓文君的下场?!”
卓文君跟司马相如虽是一段佳话,更留下“凤求凰”的传奇故事。
但最后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仍不免变心,竟流连花丛,且起了抛弃卓文君而纳美妾之心,卓文君《白头吟》《诀别书》两首,便是因此而生。
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到“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简直悲剧。
无奇听阮夫人骂的狠辣而不留情,冷汗涔涔,泪也不由冒了出来:“娘,我不是不肯回家,是……”
可阮夫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她的解释。
在夫人看来,无奇为瑞王动心,所以为了他而违抗自己的命令从清流回来,而且还主动地奔去瑞王府,这种举止,简直轻贱,不可原谅。
“你、”阮夫人看着无奇,冷笑道:“还以为你多有主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以为那皇室的人有什么真心,还是说你贪恋那所谓的‘瑞王妃’之位,所以才……”
“娘,我没有!”无奇又羞又愧,可又极为委屈,哭着道:“他对我好,为了我不惜舍命去救父亲,娘是知道的,我又不是冷血之人,怎么会不承他的情?他又是为了我才给皇上关进内务司的,我要是不为所动,我还是人吗?娘……您打我骂我都行,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从没想过当什么瑞王妃,我只是、只是喜欢他罢了。”说到最后无奇更咽着,几乎就大哭起来。
阮夫人原本不知道无奇路上遇到伏击,险象环生,且是给顾九带去王府的。
还以为她是特撇下家里奔去瑞王府,所以心里的火气自然极旺。
听无奇的前几句解释,本来稍微消气,可听到最后,不禁又觉着“冥顽不灵”。
阮夫人问:“你果然对他动心了?”
无奇本来还有些忌讳,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又想起在清流时候外祖母的话,无奇吸吸鼻子道:“是,我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是瑞王,是因为……就是他,就算他只是个贩夫走卒,我也喜欢的。”
这是无奇第一次,肯定地承认自己是喜欢瑞王的,也是她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表露心迹。
眼睛里的泪如同秋日的雨,摇摇欲坠,流个不住。
但是无奇并不后悔。
就在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像是在清流给彭老夫人点化、她扑在老夫人怀中的那一刻,因为自己的心意总算拨云见日而觉着悲欣交集。
“来人,”阮夫人脸色肃然,厉声道:“给我拿家法来!”
门外莺莺等丫鬟本来不敢靠前,隐约听到里头声音不对,一个个战战兢兢。
阮夫人极少疾言厉色,更加不曾对无奇发过脾气,但是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要拿家法,几个人面面相觑,虽不敢违抗,却都不敢动。
毕竟真的要打无奇,连她们都不忍的。
阮夫人见外头没动静,怒道:“人呢!”
莺儿等没有法子,便在门外纷纷跪下:“夫人,请息怒,饶恕姑娘吧。”
“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反了吗?”阮夫人冷冷地说。
正在众人瑟瑟发抖的时候,窦秀秀跟窦玉撮着姑妈来了,原来窦玉先前跑来偷听,知道夫人生气,便赶紧回去告诉,秀秀便劝姑妈来说和。
姑妈本不想参与其中,却给秀秀不由分说拖拥而来。
窦家姑妈赶鸭子上架,看到阮夫人冷冽的脸色,先怯了半边,少不得讪讪地陪笑道:“太太,平平到底还小,做错了事只骂几句就行了,再说她是个姑娘家,什么家法不家法的呀,别把孩子打坏了。”
阮夫人气头上,谁的面子也不给,淡淡道:“今儿叫您看了笑话,不过这是阮家的事,还是不劳操心了。”
姑妈脸色一僵。
秀秀见势不妙,忙上前花言巧语地说:“舅妈,您就算看在我们的面上,别生气了,再说我是表姐,平平有什么过错,我当姐姐的也脱不了干系,索性您息怒,回头再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阮夫人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秀秀,你是窦家的人我管不到,但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能管教她。跟别人无关。你疼她来劝我,便是纵了她,纵她就是害她,这个道理你该懂。”
秀秀张口结舌,终于还是破罐破摔地说道:“舅妈……我可说不过您,不过您就算要打她,到底该有个理由,我可不知平平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这样!”
阮夫人淡淡道:“若说出来,就不是‘打’了,而是‘打死’。”
秀秀瞪大眼睛:“什么?”
正在这不可开交天下大乱之时,院门外,有一道身影匆匆赶到。??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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