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不知道自己最器重的亲信先锋,遭受了何种无耻阴险的谋杀。在听到监察院第二声候令之声,他已经命令自己的军队,开始向着长街两侧压了过去,因为监察院的二次攻势已经开始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在那两声冷酷的候令之后,射向叛军的弩雨更盛,而更多的则是瞄准军旗所在的中腹部位,尤其是秦恒所在的亲兵营处。
“是连弩!”终于有叛军骑兵畏怯地喊了出来,一片弩箭呼啸破风声中,这声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咄咄咄咄,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击打之声响起,一枝弩箭被挡住,第二枝,第三枝呢?
十余名亲兵奋勇地挡在了秦恒的马前,他们手中只有肘盾,根本不足以抵挡这么密集快速的弩箭,用自己的身体和战马高大的身躯为秦恒做起了肉盾。
长街之上尽是人仰马翻,悲嘶惨号连连,不知多少叛军的脸上插上了弩箭,鲜血与汗水混杂在一处,四处告急。
只是一瞬间,秦恒身周的亲兵便死了大半,秦恒知道监察院的目标是自己,他脸上满是血污,血污之中的脸色显得格外狰狞,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范闲让监察院埋伏在正阳门下,不仅仅是为了阻击和拖延时间,而是准备拼将老命……要将自己的姓命留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范闲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的姓命,但他凛然不惧,只是看到初始平静,此时又弩声大作的长街上,自己的部属们勇敢而无助地与那些毒粉暗弩搏杀着,一丝青筋浮现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股愤怒充斥着他的胸间,这些鼠辈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难道也敢妄想困住自己?
他拔出腰畔长剑,一夹马腹,马如龙跃,于弩箭之中蹿了出去,暴喝一声:“为了庆国,杀!”
主将开始冒死冲阵,叛军士气大振,齐声喊了声杀字,冒着弩雨往街道两侧的纵深中突进,用自己的身躯和生命将监察院的第二波攻势压制下去少许。
叛军毕竟人多势众,只要能够与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监察院官员正面接触,他们自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然则便在此时,街那头的禁军已经冲了过来。只有二百余骑,却像是两千骑一般雷声隆隆,杀气腾腾,势不可阻!
如一道洪流,冲入了已然队形已经被迫散开的秦家军中,双方都是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杀意沸天,虽然秦家军的阵形有些乱,但在并不怎么宽阔的长街之上,这是一次绝无退路的正对冲撞。
高速前行的两只骑兵,便在正阳门下的长街上,进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对撞,就像是两个大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一起,响起了令无数人耳膜疼痛,无比恐惧的巨响。
一瞬间,无数铁骑落马,惨遭践踏,马上的人们被挑死,被挤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枪相撞,铁甲相撞,气势相撞。
秦恒满脸铁青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范闲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阳门下埋伏了这么多人?
——————————————————“能动的部属,我全部砸在了正阳门内。”
范闲盯着京都内的络络狼烟,沉着脸色说道:“虽然没有猜到他们居然势大到从九处城门处入内,但既然砸在了正阳门内,我就一定要砸出个动静来!”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京都街巷中逐渐逼近的叛军旗帜,忍不住眼瞳微缩,说道:“终究也只是一路,大势不可逆,先前那刹,如果你从正阳门内逆冲而出,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突围。”
“长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预备队。”范闲说道:“突围?我拿什么突?”
“荆戈不是带着两百黑骑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范闲没有应话,只是满脸沉重地看着皇宫之下的广场,这处广场极大,当年阅兵的时候曾经排列过数万人的队伍。此时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想必是那八路的叛军快要合围至此,如此声势,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却也不免开始心颤起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正阳门的方向,心里清楚,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宫外的实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无论是谁想从那里抵宫,只怕都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领军人物,此时正在弩箭与毒烟中苦苦突进,只怕会笑出声来,对于秦家在山谷里的那次狙杀,范闲可是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的监察院部属,还有那些禁军里那只等同于自杀的骑兵大队,在片刻之后,究竟还能活下来几个。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说,区区一座城门根本不足以改变大势。
…………皇城脚下,一个骑兵出现在了广场边缘的街口,此时的禁军早已全军收拢入宫,宫门之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所以这名骑兵的出现,显得那样的突兀,空旷的天地间,仿似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黑点。
得得马蹄声中,这名骑兵未作任何停歇,直接从广场边缘,直接冲到了广场正中间,来到了皇城之前。
在这名骑兵的后方,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名骑兵,第三名骑兵,第十名,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压压的秦叶二家大军,其中的八路在扫荡干净沿路的些许抵抗之后,终于用一种乌云压城之势,来到了皇城的前方。
密密麻麻的叛军沉默而冷峻地将整座皇宫包围了起来,这种默然无语中透着的杀气,这种沉稳至极的气势,让皇城之上的禁军官兵们无来由地心头一颤。
范闲和大皇子终于没有聊天来掩饰内心的紧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片刻之后,一方在晨风之中猎猎作响的旗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这面旗帜从广场转角处的长街上行了过来,露在上面斗大的一个秦字。
又一面骑从皇城下另一方疾驶而至,手中持一大旗,上书叶字。
最后出现的是一方明黄大旗,上面空无一字,只是用金线绣着一个腾于云雾之中的龙,金爪抓碎祥云,踏空而至。
…………“连龙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来。”范闲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秦叶二家军势太盛,他虽是九品高手,心姓无比坚毅,然而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军队,仍然忍不住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多了,都会显得很恐怖,蚂蚁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况是人?”范闲召来一名下属,说了几句什么。
三面大旗缓缓而行,就在广场周边叛军炽热的眼神中,在皇城禁军警戒微惧的眼神中,来到了皇宫正前方,来到了第一骑进入广场的骑士身后,迎风招展。
“你一直坚不突围,我总以为你还留有什么底牌。”大皇子双眼微眯看着皇宫前方的那几骑,几面旗,缓缓说道。
“我的底牌早没了。”范闲面不改色说道:“但我总以为,那些老家伙总不至于见死不救,总以为叛军既然已经入了城,他们应该跳出来扮超级塞亚人,可惜……好像我猜错了什么。”
“什么是塞亚人?”大皇子翘了翘唇角,说道:“我也很纳闷,陈院长难道真的中了毒?”
范闲看着皇宫前的如山军势,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拍皇城青砖,说道:“便是我们两个,又如何?”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风雨欲来满楼愁,皇城角楼里愁人两个,却在说着笑话,四周的禁军统领士兵偷偷看着这一幕,听着小公爷与大帅爽朗的笑声,不知为何,也感觉皇宫前的叛军们并没有想像的那般可怕。
…………大皇子看着皇宫前那孤伶伶的三面旗和最前方那个骑士,微笑说道:“他们是用在气势压迫我们,意图让禁军心怯……我的部属,哪里会这么胆小。”
“我们把手上全部的牌都砸进正阳门,为的是什么?”范闲眯眼看着皇宫之前站着的那四骑。
“为的是要杀一杀对方的锐气,振己方之军心。”
“那我们怎么能容许这四骑如此嚣张地站在皇宫前示威?”
“依军中传统,第一个抵达的骑兵将获得无上的光荣。”
范闲盯着那个像黑点一样的骑士,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那就让他光荣掉。”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大帅,他对于庆国的军方传统有着天然的尊敬,虽然十分厌憎那几骑在皇宫之前沉默地耀武扬威,可并没有想过要做出些什么,而且对方站的位置极好,箭枝极难射到。
范闲斩钉截铁说道:“我不是军人,我也不懂光荣,我只知道这是你死我活,这时候还站在我面前,那就是……”
一句话还没有说话,他的手已经挥了下去,皇城角楼里那座已经沉默了无数年的守城弩,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叫声,似乎是要将曾经死在这座皇宫里的怨魂都唤醒起来。
咔……一声巨大的机簧声过后,一柄如儿臂般粗细的弩箭,如闪电般脱离了弩机,沿循着设定好的轨迹射了出去。
皇宫前孤伶伶站着的几骑,几旗,虽孤单却嚣张,冷漠而轻蔑地看着皇城上的禁军士兵,传达着强大的慑服力和压迫力。
这一切却都被这声弩机声破掉掉。
第一名进入皇城范围的骑士连头都没有来得及抬头,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贯穿了他的身体,射入了战马的身躯,伴随着巨大的血花,将一人一马狠狠地钉在了广场的石板上!
这时范闲也说完了他那句话:“……蠢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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