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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五年秋,宫中小太监洪竹抱着厚厚一叠文书,半佝着身子,一路向着西角门上的那间房里小跑,显得有些小的脚尖踩在微湿的地上,不带半分迟疑。他身上穿着的淡蓝衫子下摆已经掀了起来,免得绊着了脚,而他的右手却是横放在那叠文书之上,宽大的袖子将文书遮的严严实实,生怕这天上若铅般厚重的垂云会挤出几滴雨水,打湿了这些文书。
跨过门槛,履了交接的规程,与屋里的太监们互相对了一遍册名,洪竹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在表上画上押,将怀里的文书递了过去。
中书是庆国处理朝政的中枢要地,往常的地位并不如今日这般重要,因为还有位宰相在总领六部,一应奏章总是相爷提笔过目了,才会入宫请旨意,而现在权相林若甫已经黯然归乡,中书省的地位一下子就突显了出来,陛下又提了几位老臣入中书议事,并且将议事的地点就投在皇宫的角门之外,方便联络。
如今在中书里负责朝廷大事的,是舒大学士及几位老臣。
微寒的秋风从宫前的广场上刮了过来,洪竹搓了搓手,呵了口气,安静地站在门外,等着这几位老大人的回章。他这时候还不能离开,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一个凑趣道:“那是,如果要说咱这大庆朝地要害,全被小洪公公捧在怀里。”
洪竹再如何骄傲,这点儿警惕是有的,赶紧正色黑脸说道:“胡说什么呢?我不过就是位奴才!”
太监嘿嘿笑着说道:“除了陛下,咱庆国官员士绅,谁都是奴才啊……小洪公公,您可不知,如今您的名可显出去了,就连小地在外面给宫里置办绣布,旁人一听说小的与您交好,都会另眼相看,都说啊,这京都里,除了尚书府上那位小范大人外,就数您这位小洪公公了。”
洪竹伸手平了平额前的那丝飞毛,笑了笑,没有什么说什么,虽然他知道自己与那位名声惊天下的小范大人远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人物,但马屁总是人人爱听,尤其是将自己与那位相提并论,心中难免有些得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儿从这偏殿的门外走了过去,几个小太监赶紧都住了嘴,洪竹也是心中一颤,瞧清楚了那位是淑贵妃宫中的戴公公,自己虽然接了抱文书的差使,但从品级上讲,比戴公公却差的太远。
直到戴公公走远了,一位小太监才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是觉得刚才地沉默有些跌份儿,恨恨说道:“这位戴公公早不比当初。亏得我先前还没回过神来,像他如今这般落魄,我们何必理他。,
洪竹心中一动,问道:“戴公公怎么了?”
那位小太监眉飞色舞说道:“前些日子御史参小范大人。就扯出了戴公公,虽然最后陛下将御史打了廷杖,但戴公公也是被好生责罚了一通,如今听说,不仅陛下夺了戴公公宣圣旨的差事,就连贵妃娘娘都准备将他撵出宫去哩。”
旁边又有人对洪竹讨好说道:“当日戴公公当红的时候,对咱们这些下面地是又打又骂,如今他失了势,还有谁愿意去理他去?他就是那跌到烂泥里的秋叶,哪比小洪公公这等新鲜的枝丫。”
洪竹听着这阿谀奉承的话越发不堪。越发粗俗,皱了皱眉头,随意说了几句。便赶紧走出偏殿。
他沿着殿下地巨柱往前赶着,终于在入后宫的石门前,看见了戴公公有些颓丧的背影,赶紧跑上前去,讨好说道:“戴公公。远远瞧着便是您,赶紧来给你请安。”
戴公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最近这些天。宫里这些小王八蛋们少有像对方这般有礼数的,他也知道洪竹最近在御书房处做事,渐渐要红了起来,所以越发觉得奇怪。
洪竹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只是一句一句巧妙地恭维话地往对方心里喂,将戴公公哄的极为高兴,这才分了手。
看着消失在后宫深处的戴公公,年纪轻轻的洪竹才在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旁人都以为戴公公会失势,可是洪竹却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位戴公公既然与宫外的那位小范大人有关系,那么一定会重新站起来——洪竹这个小太监对于戴公公没有什么信心,但对于范提司大人,却有无比的信心。
因为他最近天天都能听到御书房与中书省地议事,知道那位小范大人如今红到什么程度!监察院一处十天之内捕了五位大臣!陛下却一直保持着中允,中书省的意见再大,反弹再厉害,都没有办法动范提司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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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十天五大臣,虽然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但身为深宫里地太监,洪竹也深深知道,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位小范大人需要何等样的魄力,而他的身后,又站着何等样的靠山——他常在御书房,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座靠山……就是庆国地皇帝陛下!
洪竹摸着自己唇边那粒快要喷薄而出的青春痘,心中无比艳羡宫外那位世人瞩身的小范大人,心想都是年轻人,怎么活地层次相差就这么大呢?如果能通过戴公公的关系依附到这位小范大人的身边,那就太美好了。
钦天监,吏部,连续五位京官的落马,重新让监察院的阴暗开始笼罩起整座京都。
不过京都的百姓并不怎么看重这些,反正倒霉的都是官儿,干自己何事?
而在官场之中,对于监察院一处的评价却更多地偏向于负面,除却物伤其类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没有官员能够理解年轻地范提司为什么会对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员们下手。
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各部落马的官员,都是二皇子暗中体系中的重要棋子。
很多人以为范闲是在报复,恼火于御史的集体上参,却碍于陛下的严旨,不能对都察院动手,便像受了刺激的莽夫一般,手持七斤重的杀猪刀,咆哮于长街之上,逢人便砍,尤其是大杀毫无护身之力的稚童,以便发泄心中的郁闷。
只是……范闲范提司,从进京近两年的表现看来,不应该是如此冲动无脑的人物啊。
……
……
范闲笑眯眯地坐在新风馆里,右手拿着筷子搅着浑身红透,上有肉酱诱人唾沫的面条,左手拿着沐铁呈上来的案宗在看。这几件案子审的极快,自己准备的充分,一处拿的证据极实在,看来就算是送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审去。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次行动开始之前,他当然先请示了父亲和那位老跛子,两个老狐狸都表示了沉默,于是范闲知道了他们地态度。
这是必须做的一件事情。他一定要让二皇子痛起来,要让他以后再听信阳方面话的时候,更慎重一些,同时为自己减少一些麻烦。
不过二皇子的反应,有些出乎范闲地意料,在贺宗纬被自己赶出府去后,竟是没有再派人来求和,想来是皇子的尊贵自持让他停止了进一步的接触,但是对方也没有着手进行反击,这件事情里透着丝古怪。
“望月楼是个什么地方?”范闲有些好奇问道。
沐铁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秽的神情。
范闲笑着骂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乖乖回家抱孙子吧,别老想着这些好事。”
沐铁苦脸道:“望月楼虽是青楼,但却是京都这一年里最新兴起的地方。一处暗中查得,这楼子应该背后是位大人物,最近那里的动静有些大,似乎有些人正在暗中筹划着什么。”
范闲对于青楼没有什么兴趣,流晶河那边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势力范围。虽然如今和二皇子在暗中交锋着,但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和李弘成撕破脸皮,朋友一场。说不定将来又是怎么回事。
但他对于沐铁的话很感兴趣:“大人物?多大?”
沐铁斟酌了会儿后说道:“这个楼子有些邪气,胆子很大,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都敢做,几个月地时间,就逼死了好几个女子……看京都府尹默不吭声的态度,只怕背后的人物……应该是位皇子。”
范闲沉默了起来,不知道这望月楼地背后是太子还是二殿下,那位大皇子天天只喜欢在军部里与人比武,陛下的赏赐又厚。暂时没有银钱方面的需要。
在当今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不可能同时得罪所有人。想到二殿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略觉心安,对沐铁说道:“找个时间你去探一探,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高级妓院是那位皇子用来联络京官的地方,那你塞几个人进去。”
沐铁摇摇头:“那里管得紧,又是新开地,一时很难打进去,而且监察院只监管百官,对于民间的商人没有什么办法。”
范闲有些恼火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院子虽然管不了妓女,但总能管管妓女的衙门,总之你盯紧点。”
有句话他没有对沐铁明说,二皇子过于谦和安静,范闲总觉得对方抓着某张王牌,正等着在某个时候打出来
。
办完公事之后,他没有回府,而是有些头痛地坐着马车,直接去了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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