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啊,长乐郡主出身皇族,她父亲虽和陛下关系有些远,但她外祖父一家,却是陛下最看重的外戚。我们徐家差的,恰恰是这些。旧臣换代是最难的,你得守好你和长乐郡主的友情啊。”
刘泠外祖父跟她交代的,也如此——
“你性格孤僻,和你父亲闹得那么僵,陛下的疼宠难测,又不具有保证期。我年纪已大,想护你也护不了多久,且恐你对我有心结,有些怨我……徐家却不一样,他们家不依靠皇族,足以自保。你交徐时锦这个好友,受惠良多。”
终是为了她们好,家中大人各有期待。若非如此,刘泠早已和徐时锦分道扬镳——看到她,跟照镜子一样的感觉,实在差劲。
她对徐时锦的感觉果然从未出错。
已经一年没见面了,才见面说两句话,徐时锦成功让她心情浮躁,难以克制。她把陆铭山这个影子带到她面前,在帮她打陆家脸的同时,也在幸灾乐祸地欣赏刘泠的反应:你还忘不掉陆铭山吧?哈,你肯定忘不掉。那我就放心了,我就喜欢看你不痛快啊。为了看好戏,陆铭山一定会出现的。
也许陆铭山出现,能帮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情伤。但这种暴力般的方式太过残忍,正常人,很难对自己的好友用出来。
徐时锦是没有这个心理压力的。
陆铭山会出现……
刘泠闭了闭眼,手指掐进掌心,心里那种难耐的程度,远超手掌的痛。
她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不想见到陆铭山,她希望陆铭山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不愉快的人和物,就应该封存在记忆中,永远不要现身。
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来。
一直想着陆铭山,导致晚宴的时候,刘泠坐在席间,情绪仍很低落。周围人对她客气,却也仅止于此。灯火幢幢,人影映在飞舞的纱帘上,被无限抽长。与她坐在一处的徐时锦正长袖善舞,与周边人言笑晏晏,刘泠的异常在她的预料中,她并不意外。
甚至心情愉快——阿泠啊!还如往日一般,容易受她影响。自己真是喜欢阿泠这种脾气。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和阿泠还是旧日少女,无忧无虑地行在天地间。
就好像时光什么也没有带去。
大雨如坠,她走投无路,跪在雨地中哀求,“我不要嫁人!不要做家族的工具!我不要入宫!不要遂了他们的意!阿泠,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那种心情,也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撑着烟蓝油纸伞的少女,俯眼望着跪在面前的好友,抬了抬遮住视线的伞面,又低眼看好友抓着她洁净裙裾的那双沾满泥泞的手,“好啊。”
于是,徐时锦便入宫,做了女官。
时光啊……到底改变了一些东西。
明烛摇曳,望着手中浑浊酒液,徐时锦笑容加深,眼神却冰凉。
沈宴安顿好锦衣卫这边事,前来入席后,习惯性地往刘泠那边看了一眼,目光稍顿。她坐在人中,许多人跟她说话,她也有回应,并非如木偶。可他看她,却看到她那个苍白又憔悴的灵魂,摇摇欲晃,撑不了太久。
她那不为人知的心酸,从不对人言明的伤心,无声流泪一样,不知流了多少年。让看到须臾一角的人,心中隐隐抽痛。
青年垂眼想了片刻,一旁侍女弯身布菜时,他低声说了两句话,侍女点头。
刘泠仿若自己正坐在冰火两重天中,突有一侍女前来为她倒酒布菜。本是例行惯事,刘泠无动于衷,对方将起时,在她耳边忽然轻声,“沈大人问郡主,在想念那日星光吗?”
一句调侃。
刘泠突兀抬头,看向对面,准确地找到她想找到的人。隔着人海茫茫,仍可以一眼望到他。
她一生行在黑暗中,行在寂静中。往往以为前方即是归路,往往迎来的却是天降陨石。她走在笔直坦途上,走在山道阡陌间。以为峰回路转时,回头看,山林寂寂,人鬼莫测。她跋涉在孤独中,挣扎在险地中,以为天地唯她一人时,却蓦然仰头,看到了烂烂银河,星坠大地。
“不,我不想念,”她忽而想流泪,低声喃喃,“我想念他。”
她看到纱帘之后,沈宴淡渺的身影。
“谁?”传话的侍女没听清。
“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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