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衡的鼻涕一抽一抽:“……”
又不是三岁孩子。他抬袖擦擦眼泪鼻涕,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看陆晃。
“对不起。”陆晃说。
“哎……?什么?”楼小衡捏捏自己耳朵。
“对不起,我错了。”陆晃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次,“你是对的,我不能继续逃避。”
楼小衡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可惜这个动作做到半途就因为后脑勺的痛楚而软下去。
陆晃让他继续躺着:“我会去找心理咨询师的。昨晚上飞机之前丘阳说他可以帮联系可靠的咨询师。我会好好跟他聊的。”
“哦。”
“对不起,让你担心。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吓坏我了……”陆晃低声说。楼小衡眼睛涩涩的,伸手和他手掌扣在一起:“嗯。”
两人又絮絮地说了些话,楼小衡的尿意再次上来了。他看看时间,快到六点半,该是量血压的时候。
“帮我拿便壶。”楼小衡指指床下。他要在小护士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再让小姑娘家亮着一双狼眼盯着自己的马赛克部位了。
陆晃依言一一做好,抬头看到楼小衡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脸红什么。这我又不是没见过。”陆晃安慰他。
楼小衡再次欲哭无泪。
陆晃说自己是应酬完立刻奔往机场搭最后一趟航班过来的。这一天白天他还有事,陪楼小衡吃完清汤寡水的早餐之后就匆匆告别了。楼小衡得到了陆晃的承诺,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肯去看咨询师,至少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虽然他心里还依旧存着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只是这头刚有了喜讯,谭辽给他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协调不成功。楼小衡的戏份被压缩了。原本他未能贯穿整部电影,但却是电影里一个关键的隐喻:生活在乡村之中的年轻人在乡村遭受现代文明冲击的时候选择了出走,这里面有现代文明强硬的侵略性,也有农耕文明在面对时代进程时展现出来的脆弱感。楼小衡很重视这个角色,他知道卢安也懂的:自己的剧本上亲笔加上去的批注现在已经超过了原剧本的字数。
“别沮丧,这是不可避免的。”无法扭转这个决定的谭辽转而安慰楼小衡,“卢导认可你的努力。但是雨季很快就要到来,剧组的工作不能拖……”
“我可以拍的。”楼小衡指着白纱布缠紧的脑袋,“给伤口作防水处理就可以了。我能下水。”
片刻后——“楼小衡你真是个疯子。”
得知楼小衡执意要参与拍摄之后,卢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好啊,就试试吧。”
他心里也清楚,剧组没有谁会像楼小衡那样反复仔细地揣摩剧本和钻研剧本里的知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看得出这是个非常上进和努力,而且也有天分的演员。可惜作为导演,他也有自己的压力:每天都在烧钱,时间和投资商的压力,制片方的档期,要冲击这个奖那个奖必须卡死时间节点……
卢安答应了楼小衡演出的要求,他同时也直接地告诉楼小衡:“如果你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我随时会叫停,维持原来的决定。”
楼小衡点点头,正在给他的伤口做防水处理的医护人员不满地说了声“别动”。
需要下水的戏大概还有七八场,即便是每场都能一条过,楼小衡也必须要做七八次的防水处理。得知楼小衡要带伤去拍戏,他的主治医生都气疯了,简直要掏出个“死亡免责书”给这个无法沟通的病人签署。最后还是剧组里医护人员做出了针对楼小衡伤口的防水方案。方案很简单,其实就是在楼小衡每次下水之前用不透水的胶带封死伤口,他出水之后立刻解开,换上普通的纱布。楼小衡当日执意要转院带来的好处是,伤口缝合得很完美,他的头发盖下来,再加上稍微注意机位,那么有胶带的地方基本就看不到了。
秦观背着他的录音设备来到拍摄现场,正好看到楼小衡等人在江水的浅滩里争执的一幕。
他是为了取材而来的。《抚天》绝大部分的场景都在山林江河之间完成,秦观忙完手头上的工作立刻拎着自己的吃饭家伙奔过来找灵感和录素材。
现在拍的这一幕是楼小衡饰演的年轻人和朋友们争吵。少年们吵着吵着,火药味渐浓,开始推推搡搡。
“想走你就走啊!”一个留平头的男孩大声说,“早看出来了,你就是嫌弃这里,嫌弃我们!”
他说着伸手一推,把愣愣站着的年轻人推得一个趔趄,倒在水里。
楼小衡从浅水里坐起身,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朋友们愤怒转身的背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要站起来时,岸边传来卢安的一声暴喝:“停!”
“嗯?”楼小衡维持着弯腰站起的一个姿势,不解地看着大步踏进水里把他拉出来的其他演员。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楼小衡身后平静的水里有一股正缓慢消散的红色。蜿蜒的血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淌下来,把白色的单衣也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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