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棋,不足以见智(2 / 2)

栾亦然和顾眉生都没有枪。警察迟迟不来,人群混乱成一片。栾亦然敏捷地抱着顾眉生往拥挤的人群里掩藏。

两人走进商场,一路狂奔往安全通道而去。那两个歹徒紧追不舍,栾亦然在机智间敲响了墙上的警报器。很快有商场保安跑过来。

歹徒被保安挡住了去路,想都不想,举起枪,朝着栾亦然的背部射去。

栾亦然眼尖,顺手拿起一个不锈钢垃圾桶,挡住了那颗子弹。但是下一秒,歹徒手里的枪声开始不断地响起。保安吓得匍匐在地。

前面是堵墙,再没有出路。

栾亦然拉着顾眉生飞速地跑出安全通道,关上门,扶着顾眉生的头蹲在地上。

枪声越来越近。栾亦然随时拿起地上的一根长棍,对顾眉生说:“你爬墙出去,我拦住他们。”

顾眉生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把钥匙给他们。”她说完,大声对着门内的两个歹徒说:“你们不要再开枪了,我把钥匙给你们便是!”

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栾亦然耳朵微动,听到门内传来一阵极轻但速度极快的风声。电光石火之间,他起身,敏捷地将顾眉生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颗早已经出膛的子弹就这样射进了他的背脊之中。

栾亦然却仿佛全然没事一般,搂着顾眉生,仔细地上下检查,“受伤了吗?”

顾眉生摇头,她还不知道有一颗子弹已经射进了男人的身体,转身望向那两个推门走出来的男人,将包里的金库钥匙交给他们。

那两个歹徒举着枪走近他们,“外面已经围满了警察,我们……”

近了身,这个人便不再是栾亦然的对手。他突然一个挥臂,直接将其中一个歹徒手上的枪打落在地。

一旁,另外一个人男人恼火,正要扣动扳机,却又不防被栾亦然突然一个后踢腿,整个人震到了地上,枪在半空中走火,发出一声巨响。

警察闻声赶来,没过多久就把地上的两个人制服了。

栾亦然放松下来,靠着墙席地而坐。

顾眉生刚要过去问她有没有事,却有两个警察走了过来,“顾小姐,可能要麻烦您随我们去警局录一份口供。”

顾眉生迟疑,转头看一眼栾亦然。

男人像没事人似地扬唇笑了笑,“去吧,我晚上来接你下班。”

顾眉生蹙了蹙眉,望着他如常的面色,“你真的没事吗?”

栾亦然笑,站起身,闲散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抬头,望着女孩:“我能有什么事。去吧,要我陪你吗?”

顾眉生摇头,终于相信了他的话,转身跟着警察离开了。

一直等到眉生坐上警车,栾亦然脸上的冷汗才开始汩汩地往下流。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的浅灰色墙壁上,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残留。

栾亦然今天穿了一件深黑色的衬衫,他简单地录了一份口供,驱车回到待曼时,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半分血色。

他让殷实去找工具,“不要惊动任何人。”

服役那些年,殷实替栾亦然取过几次子弹。很快地,殷实就从医务室拿了各种工具,走进办公室,与栾亦然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替他连皮带肉地褪去衣衫,殷实倒吸一口气,“子弹插得那么深,你确定不要去医院吗?”

栾亦然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啰嗦什么。”

殷实深深吸了口气,倒了一杯烈酒加了冰块递到栾亦然面前。然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替他取子弹。

殷实并不清楚取子弹究竟有多痛,因为他从栾亦然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来。

镊子伸进他血肉的时候,栾亦然终于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殷实心跳如雷的一刹那,余光撇到他轻微颤抖的尾指。

桌上,沾了血的棉球散了满眼。

子弹终于取出来。殷实给他上止血药的时候,栾亦然再一次倒了酒,喝下了第二杯纯度足足有61%的高酒精伏特加。

殷实替他裹纱布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老板,不疼吗?”

栾亦然闭着眼,轻靠在沙发上,哼了哼,“你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殷实撇撇嘴,谁那么无聊,没事去挨个枪子试试?“这荣城又没战争,你这子弹是怎么挨的?”

栾亦然的手指依旧在轻微的颤抖,他睁开眼,问殷实:“有烟?”

殷实摇头,“我给您买去。”他说完,收拾了一下桌面,推门走了出去。

栾亦然已经是精疲力尽,肩胛骨的子弹伤仿佛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之间都痛得犹如撕心裂肺一般。

一瓶伏特加很快被他喝光。

栾亦然没有指望这种疼痛会在短时间内过去。那么深的枪声,他又没有用任何麻醉药物。但强悍如他,栾亦然开始去适应这样的钻心的疼痛。

有些事,不敢深想。比如,刚才如果他慢上一秒,这会儿受这种蚀心疼痛之苦的人就可能会是顾眉生。

栾亦然这样一思量,后怕之余,又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也就没那么疼了。

黄昏,不出意料的,顾眉生被工作拖住,给栾亦然打来电话:“对不起,我需加班。”

那时,是傍晚六点。栾亦然驾着车来到城郊的茱萸寺。

金碧色高墙上,暮霭沉沉,霞色悠长,鸽子塔在风动间轻轻摇晃着。

他随一位中年僧人走进西边禅房。禅房坐落在高大金身佛像的脚掌之下。

房里空无一人。栾亦然抬起脖子,定睛看了眼那看起来高大而伟岸的释迦摩尼。佛掌间挂着一串金珠,暮光中泛着厚重的禅色。

梵音悠慢,五色五光之间,皆弥漫着一种隐秘的节奏。

栾亦然收回目光,推门走进禅房。四方桌上,有盘残局。

他落了座,凝神望着桌上的棋盘。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顾鸿华踱步走了进来。

栾亦然抬头,淡笑了笑,“您高估我了,我并不懂围棋。”

顾鸿华走到他对面坐下,微笑,“没关系,我也并不是信佛之人,这一生,我身上杀戮血腥气太重。信佛的,是眉生的母亲。”

栾亦然垂眸倒茶。

顾鸿华望着他,又说:“当然,还有你二叔。”

禅房里,一时静默。

良久后,顾鸿华宽了宽身上的黑色西装,又说:“想必你已经猜到,中午银行遭劫,是我一手安排。”

栾亦然淡然掀眸,勾唇,“试探我?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今天,若眉生身上有半分损伤,我将不改初衷,用尽所有方法,赶你出荣城。哪怕眉生日后会恨我这个父亲。”

“但现在眉生毫发无损,所以,我来与你谈笔生意。”

栾亦然眼中不乏讥讽,“你用眉生的安危做赌注,来与我谈交易?”

顾鸿华并不着恼,他低头望着桌上的棋局,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多年前,我与你叔叔也下过一盘棋。”

栾亦然扬眉,“赌注是张小曼?”

顾鸿华扬唇,“你心中此刻大约在骂我卑鄙无情。先是算计自己的妻子,如今又算计自己的女儿。”

他说着,轻把玩桌上黑色棋子,“几年前,那个栾倾待美国别墅的视频,是你做的。”

“是。与你加诸于栾倾待身上的种种相比,我的行事处事已经犹如菩萨一般仁慈。”

顾鸿华轻掷了手中棋子,看着栾亦然:“我同意将眉生嫁给你。”

栾亦然这回是真的意外了,长久地看着对面虽然已经中年却依旧风华难掩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他的叔叔恨了一辈子的人。

顾鸿华,是多年前害得他们全家逼不得已必须迁往美国的人。

他抢了栾倾待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是——他也是顾眉生的父亲。

栾亦然看着他那双格外熟悉又陌生的蓝色眼睛,思绪前所未有的复杂。

顾鸿华眸色深邃,“若城北项目能顺利竣工,鸿云千亿资产,秋波弄里近百亿的财富,便是我送给眉生的嫁妆。”

“但若这半年间发生了任何变数,你也需要答应我另一件事:保护小曼和眉生的周全。”

栾亦然饶是心思再澄明,也表示听不明白顾鸿华这惊为天人的一番话。

“不论你信或不信,栾倾待的死并不是我所为。”顾鸿华说,“整座荣城固若金汤,像个迷你的三国。你咋一眼望去,鸿云和白氏各据一隅。再无其他人可以挤进来。”

“待曼不可以,唐氏也不行。”

栾亦然轻嗯一声,慢慢放下茶杯,“但以目前的局面来看,眉生的赢面比你更大。”

因为在顾眉生身后,除了鸿云的背景,还有待曼与唐氏的支持。另外,顾眉生深得捷克李森的信赖,她还拥有整座城里无人可比的强大金融后盾。

然而,顾鸿华心中最担心的却恰恰就是这一点。

他垂眸望着眼前凌乱无章的棋局,道:“西汉时,有淮南子名刘安,他生平极爱与门客下棋切磋。刘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行一棋不足以见智。”

“同样的,你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优势,若不小心行差踏错,皆有可能成为最致命的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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