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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结社的总部看起来和寻常城镇没两样,布雷纳宁几乎克制不住惊讶的神色。他从前只在“无星之夜”的奥格勒瑟尔见过如此风貌——拜恩城是不对外部人员开放的。但“深狱领主”的城邦已足够向他说明无名者的聚落可以做到多么富足、安宁、井井有条,就像秩序治下的凡人王国一样。
“这儿像是凡人的城市。”他站在泥泞的石砖地上,看到一条指肚大小的银鱼在水坑里蹦跳。有个男孩按住它,扯掉脑袋和尾巴,囫囵塞进嘴里。伯宁目睹时仿佛也尝到了腥味,但只是仿佛而已。他并没真的体会到对方的感受,路边乞丐不是他的同胞,银顶城也不是香豆镇。他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
“这就是凡人的城市。”萨德波肯定了他的猜测,“最靠近森林的主城。此地不比香豆镇的穷乡僻壤,我们仍只能隐藏其中。”
伯宁还在思考距离香豆镇最近的主城是哪里,真正的伊士曼人已经确认:“那么,这里是银顶城。”
“对。我们往北走了一段。”萨德波的手杖恢复朴实的模样,被他心疼地悬空提着。“收好尾巴,二位,这里的侦测站还在工作。”
“他有办法。”伯宁还没开口,佣兵已替他解释了。“在四叶城,咱们的调酒大师从没被侦测站抓到过。对吧,伯宁?”这家伙居然还扭头来问。
“隐者仪式足矣。”布雷纳宁不情不愿地说,“呃,想要魔药的话,我这里存量只够……”
“别操那个心了,首领的住所一直都被仪式笼罩。跟我来。”
萨德波带着他们在巷子里绕路,十分钟后才抵达目标。这是出于必要还是警惕,伯宁说不准。小夜谷的引路人已全身心地投入到新家园中,抛弃了过去的朋友乃至上司。
但他实在是多虑了,在大多数人眼里,银顶城的街巷间区别不大。布雷纳宁敢发誓,他见到了一对长度、高度完全相同的小巷,店面排布则刚好相反。“这是鼻子巷。”佣兵告诉他,“白夜战争时期,整条街都被洪水淹没,如今商队将它们修好啦。”
伯宁对小巷的改变毫不关心。“你来过这儿,冒险者?”
“有需要的话,伊士曼的任何地点我都可以去。在佣兵团里,我会乐意负责一些长途任务。”
在诺克斯佣兵里,你只是负责带孩子的年轻人。伯宁心想。他没过问辛的年龄,单就外貌而言,这小子不超过三十,和他手底下那帮新人相差无几。环阶冒险者不是空境,能活几百年,但无论如何,生命的阶段只是随之拉长,并非停滞,人们依然会衰老。
这个年纪的小鬼本该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辛却游历过王国各地。这与他在神秘之路上的过人天赋不无关联,也许他距离高环已经不远了。
伯宁已转职多年,却依然摸不到高环的边缘。他的职业就是炼金术士,只能通过魔药来积蓄力量、探索更深层的神秘,但真正限制他的,还是无名者的身份。诸神恩赐足以让无名者的火种强度攀上更高层,却不能真正使他们得到质变。
这只是正常进度。伯宁告诉自己。无名者向来如此。在凡人时期,他们跨过了学徒,点火,可以直接驱使神秘。在环阶,低环凭借火种和天赋,能够等同于转职的神秘者,而转职时他们会拥有新的可能,连高环也非难以对抗。无名者的神秘之路永远先人一步。我何必急于一时呢?
……直到他见到了“霜露之家”的首领。“欢迎诸位。”河边的猎人小屋外遍地花圃,既无落雪,也无霜迹,城郊也难见此景。一個十几岁的少年人直起腰,将铲子靠在篱笆上。“你们来迟了。不久前弗朗奇回报说一切正常,却又忽然预警。萨德波,这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有一个职业,伯宁错愕地发觉。在这年纪?怎么可能!火种却不断传递来一个信息:对方于他具有威胁。这只可能是同等神秘度的同胞。
然而除此之外,“霜露之家”的首领表现出来的行为相当友善。
“外来者。”破土者告诉他,“有个佣兵发现了魔药……我本想让他闭嘴,有的是手段能做到——但他该死的是你的贵客的同伴!我没办法……呃,我也是不得已。”
“你非常幸运,萨德波。”少年回答,“否则送到我这儿的很可能只是装着你的灰烬的盒子。依我看,若要他在收拾伱和对付弗朗奇他们之间作出选择,得到的结果恐怕相差不大:因为二者的难度是一样的。”萨德波闻言不禁皱眉。
结社首领却过扭头。“欢迎,诺克斯冒险者辛。”他的语气依旧热情。“真是久仰大名。人们说你是继‘背叛者’辛厄之后最耀眼的冒险家,足以与你的团长考尔德·雷勒媲美。没想到你也会到银顶城来。”
布雷纳宁心头一跳,关于佣兵的过往他自然也有了解,但这赞誉……说实话,其实也很合理。并非所有人都能年纪轻轻成为诺克斯佣兵的队长,而辛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他吃惊的是对方认定佣兵竟能对付香豆镇的无名者们,还称之“不比对付萨德波更困难”。
要知道,布雷纳宁自问没有胜过如此数量的同胞的能耐。他是炼金术士,不是以一敌十的狂战士,虽然魔药能起到诸多辅助作用,伯宁也决不愿意去想象自己落到那种境地……难道战职和非战职的差别真的如此之大?他一时间无法分辨。
辛对“霜露之家”首领的赞誉并无回应。“‘背叛者’辛厄?”他重复,“于你们无名者来说,恐怕他是英雄才对。来自法夫坦纳的‘深狱领主’怀特海德大人,莫非他的事迹不足够体现无名者的力量、壮大结社的声势么?”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的家乡正是被他掀起的战争毁灭。那时我还不是无名者呢。”首领道,“况且,现在也没有什么‘深狱领主’了。怀特海德大人已是拜恩帝国的公爵,如今法夫坦纳的红谷、安托莱特和与它们接壤的布列斯领土均由公爵统治。”
伯宁不禁皱眉。辛也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先生?拜恩帝国与法夫坦纳开战了?”
“算是吧。‘沉沦位面’加瓦什尚未降临,猎魔运动便告结束,但这些亡灵的步伐可不会停滞。”首领带他们穿过花圃,进入小屋。“如今地狱哨站真的回来了,位置就在法夫坦纳王庭的帷幔山脉附近,与莫尼–安托罗斯和布列斯相邻。秩序联军覆灭了帷幔聚地、烧毁了田地与农庄,还往池塘里倾泻尸体和灰烬。他们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残垣断壁正是亡灵的乐土。”【1】 【6】 【6】 【小】 【说】
沉沦位面加瓦什。伯宁对它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两百年前的亡灵之灾。一位枢机主教得到了“白之预言”,人们将其视作露西亚的神谕。然而死灵在大地四处流窜,反倒让“神圣光辉议会”一跃成为新的支点,还使布列斯塔蒂克帝国得到了有力的盟友。与光复军团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愿这次死人会带来好消息。
“我根本没听说有这回事。”辛将信将疑。
“那当然,这可是大陆另一端的战况,传到伊士曼非得半年不可。这是我的独家消息。”少年首领一挑眉,“也是我的诚意。”
独家消息,无名者的天赋?况且诚意……伯宁无法拒绝他。果然萨德波将我的身份告知了“霜露之家”的首领,他才会透露这样的消息。否则两个伊士曼佣兵关心法夫坦纳战争干什么?凑热闹都赶不上趟。
但对布雷纳宁·蒙洛来说,这可谓是他近些日子获取到的难得的重大情报,价值仅次于香豆镇的魔药。
“看来你也有所需求,先生。”辛总能抓住关键。
人们愿意先行付出,多半是为了之后的回报。布雷纳宁警惕起来。
“戴蒙。这是我的名字。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多,二位,你们不必紧张。”
这样的开头往往接不上好话。“事先说明。”伯宁道,“要保守秘密,我没意见,但我绝不会签什么契约。”
“这还有得谈。我本人倾向于予你方便,布雷纳宁殿下,毕竟你也是同胞不是么。”戴蒙转过眼神,“至于另一位,你的同伴,他与我们不是一类人。嗯,但我认为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萨德波皱眉:“没恶意的人也不一定是朋友。这么干……”
“……不是我一人的看法。你们喝茶吗?呃,稍等。”戴蒙为表诚意,亲自招待了他们。他打开柜子下的抽屉,掏出皱巴巴、湿漉漉的碎叶。他嗅了嗅,便决定用它们烧一壶热水。“发霉了。”他向大家解释。
“你太客气了,大人。”辛说。
叶片在炉火中燃烧。“不是一人?什么意思?”萨德波追问,“难道弗朗奇他们也……?等等,佣兵,你叫出了许多人的名字!这怎么……你认识我们当中的某人?”他狐疑地打量过来,伯宁也心存疑虑。
辛让他盯了一会儿。
接着,佣兵站起身,面色自若地走到柜子前,打开另一层抽屉。布雷纳宁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里面拿出了一袋崭新的茶包。
“上星期你把它放在这儿了。”辛将茶叶递给主人家。
这下,除了霜露之家的首领,人们皆是大吃一惊。萨德波张大了嘴,瞪着他看个不停。连布雷纳宁也颇为震动。客人比主人更熟悉家中布设,怎么可能?他动摇了。
“我忘了,多谢。”对方道。“现在你明白了,兄弟?”戴蒙冲萨德波一笑,“名字不是秘密,恐怕魔药和我们也不是。我想他应该唤醒了你的某些回忆。”
“但那是不一样的。”萨德波咕哝。
“她们把你送到露水河边,救了你一命,唤醒了你。”
“那时候,她叫了我的名字。”萨德波承认。
“生而知之。这是她们的天赋。对她们来说,这世上没有陌生人。一个人的本性是否值得信任,她们的判断也从无出错。”
“破土者”闭上嘴巴。布雷纳宁明白了:“她们?水妖精?”
对方开始煮茶。“准确的说,是湖女结社的水妖精。她们是我们的同胞,才会在战争时期出手相助。”他点点头。“与你同行的这位年轻冒险者,他被水妖精祝福过。”
辛一耸肩。“水妖精很团结,从不将无名者和寻常族人区别看待,我想她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我们不同。”
原来你是受她们影响。布雷纳宁想起佣兵带自己进入森林,寻求水妖精帮助的时候。辛告诉过他,水妖精无所不知,后来他还怀疑呢!这竟是真的。伯宁亲耳听见水妖精叫出自己的名字。
他不禁重新审视自己的同伴:其貌不扬的佣兵,小地方的冒险者,带孩子的年轻队长。这家伙实则与四叶森林里的水妖精有所关联,还受到过祝福?我的前半生也只能在书本上见到关于宁芙的描述。
“我感谢她们的救命之恩。”萨德波说,“既然他是水妖精的朋友,那就算是,呃,就算是净釜的事,大家似乎也可以信任他。”
布雷纳宁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只见对面辛的脸色一变:“你们叫它什么,净釜?”
“同名,伙计。同名而已。”戴蒙安抚,“血族的净釜可谓臭名昭著,我们的产品绝不需要如此残忍的手法……它是炼金魔药,索维罗的改良品。”
“那怎么……”
“你已经猜到了,魔药的配方并非出自我们之手,而是我从拜恩使节身上打听来的消息。”少年首领表示。他给每人倒上一杯茶。“照实说,是水妖精听到的。她们总能知晓很多信息,尤其是当宝藏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那些使节……很多都是寻常的结社成员,拜恩的守夜人,但领头那个不对劲。”
“他是用魔药转变成的无名者?”布雷纳宁问。
“不,魔药转化的同胞和真正的同胞没有区别,我们是一样的……那个白袍骑士,好吧,我觉得他并非活人。”
布雷纳宁与佣兵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四叶城前的那队骑士。他对领头的白袍骑士印象深刻,也能察觉到属于无名者的火种,但没感觉对方有什么异常。
辛开口:“亡灵。”
“恐怕就是这样。拜恩使节抵达银顶城,随后转道香豆镇,一切都很正常。提密尔伯爵前往王都,他的侄子根本没让他们进城……可我还是……总之,我让水妖精偷偷跟上他们,结果她们告诉我,那是个死人,生前他曾是我们的同胞。”
戴蒙的声音很古怪,似乎在恐惧些什么。茶水热气扑面,房间一片寂静。布雷纳宁打了个冷颤。
但他没明白这恐惧从何而来。怪事,难道我会被个亡灵吓到?一定是叙述者的语气的缘故。说到底,他究竟怕什么呢?
“他死后仍是结社的盟友。”辛指出,“加瓦什在‘不死者领主’的统治之下,亡灵是站在无名者一边的。”
这样看,一部分拜恩人是亡灵也很正常。布雷纳宁明白他的意思。
戴蒙摇摇头。“尸体复生,火种却不会重燃,大家都知道。”他眉头紧锁。“但亡灵不会和活人一般,叫你看不出区别吧?这家伙不像是新生的死灵生物,人们照样能感受到他的火种,且言谈举止当他是原本的那个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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