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仿佛故意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国之君的身份,轩辕珷挑起了怀中折璎珞的下颌。
他,是此间的帝王,何人能再对他说半个“不”字?
噤若寒蝉,直至酒宴持续到了夜半时分,一个个又惊又寒,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似的王公贵臣这才被轩辕珷各自“放了回去”。
是夜,受了一夜高楼冷风,肝胆惊惧,文人雅士中便有几位年岁颇长的老先生痰湿攻心,当晚不待请医诊治就驾鹤西去。
接后的十余日,列位世家之长中,凡有了些年纪的,也因在当日受了风寒,一一退下了家主之位。
前前后后不过一月光景,等到了年宴之时,前来赴宴之人,不见昔日白头,尽都换成了新面孔。
这班年轻后辈,或是承袭了祖荫封爵,或是得了轩辕珷一旨,顺接顶了家中已退隐长辈的官禄,真正可造之材寥寥无几,却大多是昔日同齐王轩辕理饮酒作乐的一帮纨绔子弟。
一时间,朝堂也渐渐如同白玉上生出了惹眼的乌瑕,百姓更是怨声载道,隐隐有了逆上的心思。
轩辕珷的疯癫无状,随着新一年到来的春风,传遍了大江南北,千秋九州。
就连身处最是偏远的北疆的轩辕琲也听闻了轩辕珷一日盛似一日的离经叛道之行,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至于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同玄国开战了的梁国,听闻这等消息,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换作往日,此刻玄国境乱,可是派出死士暗中扰乱人心的好时机。
可如今,梁国内也渐生波澜了。
大概是在为自己的第一个孙儿举行了抓周礼后的不久,梁帝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了。
时节转换时,他得了一场风寒,风寒后来虽是痊愈,却遗留下了气喘之症。梁帝多年享乐,遍尝肥膏美酒,体格早已不及当年征战之时那班强悍,而是肥硕圆隆到每每制成的新衣都不大合身。
自有恙后,梁帝平日里愈加不肯多挪动一步,每日一睁眼除必要的上朝外几乎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若要饮食,身旁就有十数宫女奉上美酒佳肴,若要玩乐,每日恭候在偏殿的歌姬就会鱼贯而入一展妙姿。
渐渐地,梁帝气喘之症不见起色,又是平添了目眩,消渴之疾,等到再开春,杨柳飞絮之时,梁帝已然不能理事,整日缠绵病榻,太医们开的汤药也是喂进去一碗,转而便吐出来大半,饮食上也渐渐不进,只靠些补汤吊续。
等到初夏时,原是小山一般的身形已经形销骨立,即便再是不懂医术,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梁帝时日无多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至关重要之人,将接大任的梁国储君夏正韬是该寸步不离的侍奉在侧,代理朝政。
然而,此刻的夏正韬却是身在遥遥之外的剑碑兵狱,如今在梁国皇宫里代政之人,却是临贺王夏正德。
梁帝不喜长子夏正韬,故而命其常年领兵驻守剑碑兵狱的大营,夏正韬亦是对自己只懂贪图享乐的父皇无可奈何,甚至心中对其所作所为颇为鄙夷,可这般紧要关头,他如何会坐视不理仍远驻在外?
一切缘由自该归结于如今的临贺王夏正德和临贺王妃张婉儿当年所做的好事,这二人无才无功无德,偏偏却尽数发挥了无耻的能为,挑起了玄梁二国之争。
轩辕珷当年下令让齐王轩辕理领兵驻守临川,联汉攻梁,虽然师出有名,兴师动众,到了剑碑兵狱却是每日混水装样,直至近来数月,却频繁派兵滋扰梁国边境,以致夏正韬不得不回返剑碑兵狱率兵御敌。
至于朝政,梁国素来信重宗族,无论文武要职皆是由皇亲贵胄担任,夏正韬领兵在外,数过了一圈,代政之事到底还是落在了夏正德的肩上。
眼下有了如此良机,在众多兄弟中,既不居长为嫡,又无贤德美名的夏正德自然动起了歪心思,更何况,这机会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啊……
初时,身为人子,身为手足,他也有过一丝渺渺的愧疚,每日亲奉汤药前落毒的手也会不觉地在发颤。
他很清楚这些从千里迢迢外的玄国秘送来的药粉有什么效用,他在亲手将自己的父皇慢慢地推上死路。
他夏正德,其实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可他身边一直不乏“教唆”他的人。
“王爷,陛下苦病已久,这些药粉,也只不过是加快了病程,您这是在帮陛下早日脱离苦海。”
“王爷,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妾身和礼儿啊~如果来日太子登基,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又惹了事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礼儿呢?礼儿还小,年纪小小就没了娘亲就太可怜了,况且……况且太子对您和臣妾这般不喜,礼儿又占了皇长孙的名分……王爷,王爷您要果决啊~”
“王爷,您这怎么会是谋逆?天下间,恐怕没有比您更孝顺的儿子了……”
“王爷……”
“王爷……”
一日日的附耳和枕边风,终是让他稳了落毒的手,是啊,他问心无愧,既然能让他的父皇脱离苦海,早登极乐,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没人能夺走这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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