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和篌都不相信,看向医师。
医师蛇莓儿道:“太夫人说的是实情,最多一年。”
篌激动地叫了起来:“不会、不会!这几十年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一定有办法医治。”
太夫人虚弱地说:“璟昏睡后,我猜到你必定不会安分。我一个寡妇能撑起整个涂山氏,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孙儿,我必定已经除了你,可你是我抱在怀里疼大的亲孙儿。因为你娘疼璟儿多,我一直更偏疼你,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动你,又打消不了你的野心,那我只能打点起精神,守住祖祖辈辈的基业。为了有精神和你们这帮小鬼头周旋,我让蛇莓儿给我施了蛊术,你们看我这几十年精神足,那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在支撑着。”
篌和璟都神色大变。璟因为小夭,私下搜集了不少蛊术的资料,喃喃说:“这是禁忌的咒术。”
篌问:“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蛇莓儿说:“如今蛊虫反噬,已无力回天。”
篌着急地问:“反噬?反噬是什么?”
蛇莓儿回道:“禁忌的咒术往往能满足人们的某个心愿,可在临死前都要遭受极其痛苦的反噬,先要承受蛊虫钻噬五脏的痛苦,直至全身精血被体内的蛊虫吞食掉,最后尸骨无存。”
璟看着奶奶,泪涌到了眼睛里,篌也泪湿双眸:“奶奶、奶奶,你、你……何苦?”
太夫人笑:“我何苦?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孽障!纵使万痛加身,尸骨无存,只要能保涂山氏平安,我就死得无愧于涂山氏的列祖列宗……”太夫人的说话声突然中断,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篌和璟忙去扶她。
太夫人痛苦地对蛇莓儿说:“都出去,让他们……出去!”
蛇莓儿对篌和璟说:“太夫人一生好强,不愿人看到她现如今的样子……你们若真心尊敬长辈,就都出去吧!”
篌和璟看着已经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奶奶,对视一眼,都向外退去。蓝枚和意映也忙随着他们快速走了出去。
“啊——啊——”屋子内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
篌和璟都愤怒地瞪着对方,可听到奶奶的惨叫声,又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是因为他们,他们至亲的亲人竟然要承受蛊虫吞噬血肉的痛苦。
太夫人的心腹婢女小鱼走了出来,对他们说:“两位公子,都回去吧!如今太夫人每日只需承受一个时辰的痛苦,神志还清醒,再过一段日子,痛苦会越来越长,神志会渐渐糊涂。刚才太夫人说最多还能活一年,很有可能,只是半年。”
小鱼眼中泪花滚滚,声音哽咽:“几百年来,我跟在太夫人身边,亲眼看到太夫人为涂山氏,为两位公子付出了什么。如果两位公子真还有一丝一毫的孝心,只求两位公子为了整个涂山氏,成全老夫人的心愿,让老夫人能在神志清醒时,亲眼看到族长继位,死能瞑目,也就算这场痛苦没有白白承受。”
小鱼说完,抬手,示意他们离开。
篌猛地转身,向外冲去,一声长啸,纵跃到坐骑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传来他痛苦愤怒的吼叫声。
璟一言不发,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走出了涂山府,走到了青丘山下。
坐骑狸狸飞落到他身旁,亲热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好似在问他想去哪里,璟茫然地看着狸狸,他不知道能去哪里。本以为只要走出青丘,就能天高海阔,常相厮守,可原来他根本走不出青丘。
璟回身望向青丘山——
涂山氏的宅邸依着青丘山的山势而建,从上古到现在,历经数十代涂山族长的修建,占地面积甚广,大大小小几十个园子。夕阳映照下,雕栏玉砌、林木葱茏、繁花似锦,一切都美轮美奂。
他愿意割舍这一切,却割不断血脉。
天渐渐黑了,璟依旧呆呆地站在山下。
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大雨哗哗而下,惊醒了璟,他对狸狸说:“去神农山!”
—— ——
小夭已经睡下,半夜里被惊雷吵醒。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屋顶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小夭卧听了会儿风雨,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突然听到几声鹤鸣,她披衣坐起,打开了门。
天地漆黑一片,风卷着雨,扑面而来,寒气袭人。
小夭裹着披风,提着灯张望,一会儿后,看到两个黑黢黢的人影过来。
小夭惊疑不定:“璟?是你吗?”
人影走近了,一个是潇潇,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另一个真是璟,他全身上下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衬得脸色煞白。
潇潇说:“侍卫说有人闯入紫金宫,我见到璟公子时,他就是这般样子。殿下让我送他来见王姬。”
潇潇说完,行了一礼,悄悄离去。
“璟,你……先进来!”小夭顾不上问璟为何深夜来神农山,推着璟进了屋子。
小夭让璟坐到熏炉旁,帮他把头发擦干,看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伤痕,小夭抚着伤痕,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璟猛地把小夭紧紧抱住,在雨水里泡久了,他的身体寒如冰块。
小夭默默地依在他怀里。
半晌后,璟说:“奶奶用了禁忌的蛊咒术,已经被蛊虫反噬。”
蛊虫反噬,命不久矣。小夭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璟,轻轻地抚着璟的背。
璟说:“奶奶要我三日后接任族长,我没有办法再拒绝了。”
小夭道:“我明白。”
“我本来打算,不管奶奶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对不起!”
“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小夭叹息,她不是不难过,可如果璟连奶奶的命都不顾,自私地选择离开涂山氏,和她在一起,那他也就不是小夭喜欢的璟了。
这一夜,璟没有回青丘。
这一夜,篌也没有回去歇息,蓝枚早已习惯,压根儿不敢声张,半夜里,她悄悄化作狐狸,溜去查探防风意映,发现防风意映也不知去向。六十年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篌和意映同时不知去向,蓝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了半晚,并不是为篌的不归伤心,而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恐惧害怕。
—— ——
第二日,晌午过后,璟和篌才回到青丘。
太夫人叫璟和篌去见她。
太夫人靠坐在榻上,面色看着发黄,可因为收拾得整洁利落,给人的感觉一点不像是将死之人。
太夫人问璟:“你可想好了?”
璟跪下,说道:“孙儿愿意接任涂山氏族长之位。”
太夫人唇角露了一点点笑意,她看向篌:“你可想好了?”
篌跪下,说道:“孙儿永不争夺族长之位。”
太夫人紧紧地盯着他:“你可愿意在先祖灵位前发下血誓?永不争夺族长之位,永不伤害璟。”
篌沉默了一瞬,说:“孙儿愿意!”
太夫人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欣喜地笑着,一边用手印去眼角的泪:“我总算没有白疼你们两个!”
篌和璟磕头,异口同声地说:“孙儿让奶奶受苦了!”
太夫人说道:“待会儿就让长老去准备祭礼,明日到先祖面前,篌儿行血誓之礼。”
篌恭顺地应道:“是。”
太夫人让他们起来,左手拉着篌,右手拉着璟,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笑意,叹道:“就算死,我也死得开心啊!”
璟看着篌,自从回到涂山家,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想化解篌和他之间的仇怨,可篌从不接受,篌竟然真的能为奶奶放下仇恨?
从太夫人屋内出来后,篌脚步匆匆,璟叫道:“大哥。”
篌停住了步子,璟问:“你真的愿意?”
篌冷笑:“你能为了奶奶舍弃想要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为奶奶舍弃一点野心?”
一瞬间,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璟道:“既然大哥明知道我并不想要族长之位,为什么几十年前不肯配合我?我当年就告诉过大哥,我不愿做族长,我也不恨你,如果大哥肯配合我,早已经顺利接任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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