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不置可否,又问道:“第二呢?”
秦正从容不迫地说道:“第二便是以褒扬嘉赏边军将士的名义,让陆沉进京面圣,然后将其留在京中委以闲职。不必刻意提起他的身世传闻,只需要让他待在京中,同时让织经司和朝廷有关部衙慢慢调查此事便可。在臣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陆沉采取过分强硬的手段,那会导致边军和朝廷离心离德。”
李端心里稍感熨帖,且不说秦正的提议是否合理,至少这位织经司提举是完全为天子着想。
虽说空气中依旧氤氲着寒意,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放晴之日,李端望着巍峨庄严的皇城,目光一直朝着北边延伸,忽地话锋一转道:“朕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关于这个传闻的真实想法。”
秦正的表情一如之前,并无任何变化,微微垂首道:“臣不信。”
李端转头看着他,问道:“为何?”
“陛下,臣方才提到过陆沉初出茅庐的故事,其实那会他已经十九岁了。”
秦正并非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只不过在不确定天子的心意之前,他从来不会多嘴多舌干扰天子的判断,正如先前他对羊静玄所言。
唯有当天子需要的时候,他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
李端不解地道:“十九岁?这有什么玄妙?”
秦正答道:“陛下,陆沉在淮州广陵府生活了十九年,而萧望之在淮州担任军职超过十八年,接任淮州大都督已经十年。假如陆沉真是杨光远的遗腹子,萧望之先前为何不将他召入军中慢慢培养?非要等他在广陵一鸣惊人,然后迫不及待地拔苗助长?这其中的区别,臣相信萧望之肯定可以辨明,他完全可以做到顺理成章地提拔陆沉,不需要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
李端微微一怔,思考着秦正这番话的逻辑,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先前不说?”
秦正道:“臣是出于常理推断,但是这不保证绝对准确。换而言之,臣认为只要符合常理,那么就可以相信陆沉对朝廷的忠诚。可是在陛下看来,这件事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就不得不防。出于为陛下考虑,臣愿意担下对陆沉出手的责任,但是出于北伐大局考虑,或许需要陛下做出一个冒险的决断。”
李端听完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清冷微寒的风拂面而过,君臣二人尽皆神色凝重。
“归根结底,朕终究是要在宁杀错不放过和用人不疑之间做出选择。”
李端自嘲一笑,左手紧紧按着石刻上,随即一字字道:“北伐不能停。”
秦正心中一凛,知道天子已经做出决断,垂首道:“陛下圣明。”
“朕会帮那个年轻人挡住这波风雨,但是你不能大意轻忽,该查的事情要继续查下去。朕有一种预感,陆沉虽然不是杨光远的遗腹子,然而这个广陵陆家和当年的杨大帅肯定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故此,朕会看着陆沉一步步走下去,支持他实现胸中的抱负,可是朕不能将大齐的江山完全寄托在信任二字之上。”
李端转头望着秦正,语调低沉却透着几分帝王威仪:“伱可知道应该怎么做?”
秦正拱手一礼道:“臣明白,臣会暗中在陆沉身边安插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李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朝观云台下走去。
永嘉城中并无风雨,只不过在新春佳节喜庆的气氛中,那缕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故而在数天之后,天子一道旨意出宫,一众军政重臣便联袂入宫,齐聚文德殿东暖阁。
李端坐在御案之后,冷峻的眸光扫过面前十余位重臣,果决的语调在众人耳畔回响。
“近来京中谣言甚嚣尘上,说甚么淮州锐士营都尉陆沉是杨光远的遗腹子,此等荒谬言论竟然能传到朕的耳朵里,不知各司究竟有没有用心做事!朕现在就明确告知尔等,陆沉和杨光远没有任何关联,若是有人想要借着这等谣言打击边军将士的士气,进而破坏我朝北伐的大好局面,朕定不轻饶!”
一言既出,群臣莫不震惊。
左相李道彦抬首望着神情肃然的天子,老者纵然久经风雨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生出几分茫然之意。
天子居然对那个陆沉如此信任,连这种可以威胁到朝廷安稳的传闻都不屑一顾,毕竟这短短两天时间里他绝对查不出个究竟。
不对……
李道彦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不能说明天子绝对信任陆沉,而是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事比北伐大局更重要。
一念及此,老者不由得暗暗一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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