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
枢密使郭从义第一个站起来,其他人纷纷起身。
韩灵符扶着陆沉的手臂,往侧前方走了两步,来到郭从义身前。
堂堂枢密使躬身垂首,见礼道:“末将拜见国公爷!”
当年郭从义能从一介厢军都指挥使进入大齐军方中枢,除了他本身是江南大族出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韩灵符的提携。
其实不光他一人如此,王晏、刘守光和李景达等军方大人物,或多或少都受过韩灵符的恩惠。
时光倥偬,当年的晚辈已经成为大齐的中流砥柱,在军中各有一大批拥趸,而曾经和李道彦并称江南双壁的韩灵符垂垂老矣,除了家中那点亲兵之外,在军中再无嫡系势力。
当年的恩情还有多少人记得?
韩灵符望着面前恭敬的枢密使,缓缓道:“郭枢密,老朽乃是将死之人,有些话可能没什么道理,你且姑妄听之。”
郭从义汗颜道:“国公爷此言让末将无地自容,还请国公爷直言吩咐。”
韩灵符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关于京军改制一事,陛下前几日派人相问,老朽仔细想过,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道理相信你们都能明白,一味故步自封只会造成沉疴痼疾的结果。”
郭从义颔首道:“国公爷所言极是。”
韩灵符又看向王晏说道:“上将军,老朽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你也该替陛下考虑一番。不光这两年的北伐之战,在过去那些年的边疆冲突当中,京军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如今陛下有这样的规划,又有边军将士入京的契机,不妨稍作调整以观后效。”
王晏心中一叹,垂首道:“是。”
其实韩灵符说的这些道理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今天拖着老迈的身躯入宫,用他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香火情帮天子说项。
无论郭从义还是王晏,他们当然可以继续坚持硬顶,但是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他们在京军将士心目中的威望将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从古至今,忘恩负义之辈自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今日之后,如果韩灵符再向他们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们便有理由拒绝。
但是今天不行。
实际上在李端请动韩灵符入宫的时候,京军改制便已成为定局。
殿内重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郭从义和王晏低头之后,其他人便没有继续做无用功。
韩灵符又看向李道彦说道:“明达公意下如何?”
在韩灵符入宫之前,李道彦一直在思考天子的决策。
陆沉先前所提之中下级军官调换,这对京军的未来的确有长远的影响,但这是一门水磨工夫,短时间内不会造成特别明显的变动。
然而天子的决策更加直接,他将北衙一分为二,让刘守光分拆王晏的军权,紧接着将南衙一分为三,侯玉和郭从义各领其一,第三位大将军却委任陆沉,可以想象这项任命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李道彦犹豫了很长时间,此刻看向韩灵符的双眼,他竟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恳求之意。
满殿寂静,连天子都在等待这位执江南世族牛耳的左相的决断。
面对韩灵符复杂的目光,李道彦心中喟叹一声,颔首道:“国公言之有理。”
他转身对天子行礼道:“老臣支持陛下的决议。”
至此,尘埃落定。
韩灵符忽地抬手轻拍陆沉的手背,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个从边疆杀入京城、一步步走进大齐权力中枢的年轻人,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他面朝御阶上站着的天子,费力地躬身一礼,口中恳切地说道:“陛下,老臣累受皇恩,一日不敢或忘,唯有忠君报国之念。只恨残躯乏力,不能在朝尽忠。今日再得一见,老臣心愿已了。老臣身死之后,不必厚赏加封,不必荫封子弟。”
“老臣惟愿,陛下福泽绵长,大齐千秋万代!”
“老臣,跪辞陛下!”
他拂开袍袖,艰难地跪了下去。
李端怔怔地望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荆国公,没有让人制止他的举动,唯有微微躬身。
还以天子之礼。
满殿肃穆,群臣莫不动容。
李道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当年的很多故事。
那时候天下大乱,王朝几近倾覆,二十多岁的李端惶然南奔,他和韩灵符一文一武,替那位年轻的天子撑起大齐的天空。
一晃十五载,岁月匆匆流逝。
故人终将老去,终将逝去。
陆沉和那位中年男人连忙将韩灵符搀扶起来。
李端眼中波光粼粼,缓缓道:“山阳侯,代朕送荆国公归府。”
“臣遵旨。”
陆沉应下,旋即便搀扶着身边的老人走出文德殿。
来到宫前广场上,韩灵符忽地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巍峨庄严的殿宇。
这时老人又轻轻拍了一下陆沉的手背,和蔼地说道:“你很好,希望你未来能更好。”
陆沉望着老人慈祥又满含深意的目光,认真地答道:“国公爷的嘱咐,末将必定谨记在心!”
韩灵符笑了笑,缓缓朝宫外走去。
背影清瘦,却有松柏之风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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