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卿卿这才终于笑出来,低头又翻了几页书。旁边的小孩儿突然又靠过来,用肉乎乎的小手戳了戳齐卿卿的手背:“姐姐,没关系的,温哥哥没时间,我陪着你。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孤单了。”
齐卿卿心都快化了,伸手摸摸小男孩的小脑袋:“你认识温行止吗?”
小男孩点点头:“哥哥是爸爸的朋友。爸爸之前还说,想把表姐介绍给温哥哥当女朋友呢。”
她心里一紧,问:“那后来介绍了吗?”
“没有。爸爸又说表姐学历不够,配不上温哥哥。”
齐卿卿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小男孩又问她:“姐姐,你知道温哥哥的学校吗?”
她点点头。“哥哥的学校好考吗?”
齐卿卿略一思索:“好考的,每年在世界范围内招收好几千名学生呢。”
一直在听的念念直接笑道:“七十亿里挑几千个还好考啊?”
温行止的声音忽然响起:“哪间大学不是七十亿里挑几千个?”
齐卿卿一个激灵差点站起来,抬头看见站在柜台外的温行止,清亮的眼睛、柔和的笑容,走路像猫一样没有声音。他向她招招手:“结束了。走吧,小女孩。”
一旁的念念哑口无言地看着齐卿卿欢脱地起身与众人告别,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别人是七十亿里挑几千个普通学生,温教授的学校那是七十亿里挑最优秀的那几千个学生啊!能一样吗?
从研究所里出来,齐卿卿闷头和温行止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感觉你在研究所特别受欢迎呀……”
他微微皱眉:“所里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多数女性已经结婚了。”
“我没说女孩子,只是觉得你在这群理工男里也挺受欢迎的呀!不是还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吗?”
温行止抿嘴笑:“大概是我的出现阻挡了他们追求爱情的信念吧。”
“哈?”
“我刚来的时候,一群单身汉知道我也没有女朋友,都说什么‘甜甜的恋爱都还没有轮到温行止,怎么会轮得到我’?一度让各位已婚男士牵红线的业余爱好处于停滞状态,所以先解决我的恋爱问题成了当务之急。”
“那后来呢?”
“后来……”温行止看了一眼齐卿卿,嘴角含着满满的笑意,故意抬手露出手腕上的发圈,“我就自行解决了。”
等齐卿卿反应过来温行止说了什么,瞬间脑部充血,埋下头不好意思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又说:“不过,我从事这样的工作,可能会有些委屈你。”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问:“你做你的工作,怎么会委屈我?”
“因为会很忙。工作内容保密性很高,后半段还需要实地勘察,经常要出差——也就是说,我会渐渐地没有时间陪你,而你见不到我,却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
齐卿卿颇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绯红还没散去,衬得她的笑脸更加耀眼。她说:“没关系,即便能说,你告诉我了,我也不一定懂呀。我只希望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再说了,我其实很好哄的……”
“怎么好哄?”
“……”
齐卿卿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心里那句话,实在太没骨气了,绝对不能让温行止知道她已经这样被捏在他指尖上,怎么也逃不掉了。她折中选了个答案,说:“带我吃肉就好啦!”
其实齐卿卿心里想的是,只要对我笑就好啦。只要你真切地站在我面前朝我温柔地笑,就像能带来一整个春天的繁花盛开。在春天,无论是什么事,我都愿意体谅你的呢。
4)
十月中旬之后,忽然开始阴雨连绵。秋意随着雨滴无声地渗进空气里,蝉鸣声不知在哪个时刻就凋落了,连着夏天饱满的红和绿一起落进了时间隧道的缝隙里,了无踪迹。在从医院回学校的公交车上,齐卿卿头靠着车窗玻璃,眼睛走马观花地看着街景。
又一站。手机闷闷地振动,她翻开包里的各色药盒从最底下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
她闷闷地接通。
“齐卿,今天复诊了吗?”
“嗯。”
“还是去的K大第一附属医院吧?”
“嗯。”
“肖医生怎么说?”
“一样。”
妈妈似乎早就猜到这个结果,照例开始嘱咐:“那你记得听医生的话啊,要按时吃药……”唠唠叨叨了一大堆,每句话都和上次复诊时说的相差无几,齐卿卿沉默地听着,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挂电话,妈妈又突然来了一句:“见到之栩了吗?”
齐卿卿心里一沉,反问道:“平白无故见他干什么?”
“他还没找你吗?他最近放假回国了,说……”
“他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妈妈被这句话呛住,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仍然是那副理智到无情的做派,她说:“齐卿,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事到如今,你没有必要更没有立场去恨之栩,这是你的命……”
“我的什么命?十五岁的时候,你告诉我,开巡演、上茱莉亚、成为世界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就是我的命,你现在又想说什么是我的命?难不成到了现在,我连是不是要讨厌一个人都不能自己决定了吗?”
“妈妈从来没有说你现在没有做大提琴演奏家的命。齐卿,你听妈妈的话,妈妈不会害你的……”
“从小到大我都是听你的,听到现在,我真的听够了。”
齐卿卿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便决绝地挂断了电话。公交车正好到了K大南门站,她整理好随身物品下车。其他路人皆撑开伞急急地跑走了,她无处可去,怔在原地回想着刚才妈妈的话。
程之栩……
在一片朦胧的雨雾里,她看见公交车站台对面的花坛前摆着一个湿透了的纸箱,里面有一只湿漉漉的小猫被困在那里,艰难地从纸箱里探出头来。
现在是午休时间,南门又远离繁华地段,路过的行人稀少,这只猫看样子已经在雨里被淋了很久。齐卿卿赶忙撑伞走过去遮住小猫。蹲下时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气味,看到已经完全洇湿的纸箱和脏得已经分辨不出毛色的猫咪。她知道它在悲伤地叫,但响在她耳里的是一阵模糊的音节,无论她靠得多近都听不清晰。
她忽然就觉得非常难过,仿佛自己也是一只同样被丢在雨里哀嚎着的猫。
温行止就在这时打来电话,她接通时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些,无奈的是她一开口就因为沉重的鼻音暴露。刚结束一个重要会议准备吃午餐的温行止立马觉察出不对劲,却跳过缘由不究,直接问:“你在哪儿?不要乱跑,我去找你。”
齐卿卿拼命忍住眼泪:“你不要来,雨很大。”
“就是因为雨大……”她听见电话那头打开门急急奔跑的声音,“才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
然后是刷ID卡过门卡的声音、撑开伞的声音、车辆启动的声音,像是光和空气都从他那一头透进来,她透过温行止的声音听到整个世界的呼唤,万物终于鲜活起来。
“可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但是现在我在啊,不是吗?”他的声音因为奔跑有些颤动,但依旧笃定且充满力量,“小女孩,现在你不一样了。”
哪怕从前你如何习惯了自己长大,如何习惯了孤军奋战,现在都不一样了。
齐卿卿和那只被遗弃的猫一起蹲在雨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卿卿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皮鞋,一抬眼便看见气喘吁吁的温行止。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西装革履地站在雨里,头发因为奔跑微微凌乱,齐卿卿看到他利落的下巴弧线,漂亮极了。
温行止伸出手来,齐卿卿仍然不敢去够。她望着默不作声的温行止,被他那种温情的眼神弄得实在非常想哭。静默五秒,她把伞放到地上护住小猫,站起身一头扎进温行止怀中。他用右手环住她,下巴轻轻地磕在她头顶上,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冷不冷?”
她摇头。
“谁欺负你了?”
她还是摇头。
“那发生了什么?”
“我就是觉得小猫太可怜了……”她还是选择避重就轻,“小动物太弱小了,不管做什么都逃不过被丢掉的命运。”
温行止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那把伞,心疼地摸摸齐卿卿的后脑勺:“傻瓜……你怎么知道,它被丢掉是命运的结果?”
“什么?”
“我是说……也许逆向推理一下,这样的境况恰巧是另一个转折点——因为它要遇见你。”
齐卿卿怔了怔,随即更加泄气了:“遇见我有什么用?”寝室不允许养宠物,按照她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也不可能给这只猫咪非常好的生活条件。
“我说了,你现在不一样了。”他揉揉她的脑袋,“我来照顾你,还有那些你在乎的事物。这样还难不难过?”
齐卿卿从温行止怀里抬起脑袋:“真的?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幼稚矫情啊?”
他站在黑色的伞下,却浑身是光。
“真的。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长大。”
5)
两人一起把猫咪送到宠物医院去,经过一番洗浴护理之后,工作人员再把它抱出来时,齐卿卿终于看清了这只猫的真面目——毛发因为刚洗过澡很是蓬松,整体都是纯净的白色,仅有背上有一团巴掌大的橘色绒毛,病态之中显得极瘦。它一双眼睛是和背上的橘色绒毛相近的颜色,此刻正哀伤地耷拉着脑袋。
“是女孩子呢,右后腿残疾了,行走可能不大方便。一般小猫断了腿,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病症,还得做过全身检查才知道。”工作人员细声地说着,怀里的猫病恹恹的,齐卿卿伸手去摸它,它像没有感觉一般不作任何反抗。
“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齐卿卿问身侧正深深地望着猫咪的温行止。
温行止抬手想摸它,但又怕激起它反抗,右手自然而然地往回一收,落到了齐卿卿脑袋上。他低声道:“它背上那一圈绒毛,好像一团傍晚时分的落日。”
他的大手覆在她头顶,动作轻轻柔柔的,让齐卿卿错觉自己也像是一只小动物。她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就叫‘落日’吗?”
他微微侧过脸对她笑:“嗯。”
在等猫咪做全身检查时,齐卿卿和温行止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窗望着它。齐卿卿忽然有些担心,抬头问他:“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
“养宠物是一个很重大的责任啊,是要对这条生命负全责的。琐碎事情很多,一件一件堆起来,很容易把人击垮的。”
“我一个人可能不行。”他承认得干脆,眼睛看着齐卿卿,微笑道,“但是我有你啊。我照顾你,你照顾它。有什么琐碎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齐卿卿听得心里一软,眼睛骨碌碌转两圈,跟着他笑起来:“齐落日,一听就会是有出息的孩子。”
“为什么姓齐?”
“因为是我捡到的呀。”
他学着她的语气:“但是我收养的呀。”
“我没有捡到你怎么收养?”
“我不收养你捡到了有什么用?”
齐卿卿气结,温行止又悠悠然地笑着补上一句:“再说,如果是在古代,你也应该姓温。”
“为什么?”
他淡定地扫了齐卿卿一眼,说出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随夫姓。”
输了!
齐卿卿迅速捂住红透了的脸,温行止的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最后在齐卿卿连连败退又不依不饶之下,两人决定各自退一步,猫咪有了个非常华丽的全名叫——温齐落日。
落日的全身检查报告很快出来了,除了右后腿残疾和淋雨后稍微有些感冒之外,没有什么大碍。
雨势明显小了,温行止下午还有工作,便打算让落日先在医院休息,先送齐卿卿回寝室休息。
秋雨过后天空依然暗沉,路面刚被洗过,即便是平整的水泥路上也到处都积着水。齐卿卿跟在温行止身后走着,小短腿努力地想跳过小水坑时没能站稳,慌乱之中伸手一捞,紧紧抓住了温行止的手臂。
他略带紧张地扶住她,顺势把她的手固定在臂中,两个人在初秋微凉的风里对视,却在彼此眼里看出属于另一个季节的暖意。
就在这个一切都在酝酿着的节骨眼上,齐卿卿正被温行止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看得找不着北儿的关键时刻——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煞风景的和弦不识趣地奏响,齐卿卿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没有被存进通讯录的陌生号码,号码下显示着来电归属地:美国,纽约。
对齐卿卿来说,这串数字虽称不上烂熟于心,但也绝不是陌生的来电了。
她蓦地想起妈妈在电话里说的话,一股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会子尤其不想接这个电话。
温行止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又看见齐卿卿的神色明显一变,心里已经猜到了事情不简单。眼看着手机已经响了许久,温行止出声提醒她:“不接吗?”
齐卿卿慌乱地把手缩回来,他臂弯一空,不悦地皱眉。她忙不迭地按下静音键,解释道:“不用接,是骚扰电话。”
他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着她。
虽然他神色温润,看不出半点异常,但直觉叫嚣着告诉齐卿卿——他心里想的肯定比显露出来的多上百倍。
手机铃声最终停了,歇息了几秒后又再次响起,齐卿卿像摸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机摸出来想挂断,温行止忽然开口说:“看样子不接是不打算停下来了。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不管他就好了。”
“既然是骚扰电话,让我来处理也未尝不可。”
齐卿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温行止不动声色的表情,突然就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大可躲在他身后,真的当一个什么都不去想的小女孩就好了。
于是她脑子里一空,把手机递了过去。温行止镇定地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更冷了几分:“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个男人,愣了愣,问:“这不是齐卿卿的电话吗?”
是个年轻男人,声音薄而清透,尾音上扬,大概和齐卿卿年纪相仿,但语气里透出一股子和常人不同的自信。
一般这样说话的人,要么就是见识短浅的盲目自恋狂,要么就是年少有为、不识愁滋味的富家少年。纵观齐卿卿的交友圈,自恋狂能和她相熟的可能性不大,而富家少年——一切都非常明显地指向一个具体但神秘的人物。
温行止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她在休息。你哪位?”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像是没听到温行止的问话一般,用一种傲视他人的命令口吻说:“那等她醒了之后,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这种毫不客气的狂妄让温行止忍不住皱眉,他看了一旁一直竖起耳朵在听的齐卿卿,她听到这句话也一脸惶恐地一个劲儿摇头。
齐卿卿的反应让温行止心安了些,漠然答道:“她不会给你回电话的。”
那头的人更加无所谓了:“行,那等她醒了,我再给她打过去。”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断。
温行止把手机还给齐卿卿,表情很冷,眼睛里交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齐卿卿实在看不懂他这个表情,便直接开口问:“怎么了?”
“我在讶异,骚扰电话居然也能这么不要脸。”
“……”齐卿卿因为心虚一秒钟便憋红了脸,飞速地埋下头去。
温行止拉着齐卿卿往前走,齐卿卿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坦白从宽,又听见温行止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叫程之栩?那个和你一起演出,非常擅长弹钢琴的男孩儿。”
她瞬间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根据他说话的语气,还有对你交际情况的基本了解可以大致推断出。”
温行止还说他不擅长交际,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不屑于交际好吗?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和推断力要是放到交际场上去,他不得练成个人精啊?!
慨叹完,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嗯……”
“程之栩也在美国?”
“嗯。他在纽约上大学。”
“TheJuilliardSchool(茱莉亚音乐学院)?”
齐卿卿再次震惊:“你怎么又知道?”这人简直有当神探的天赋啊,只是在电话里和对方说了两句简简单单的话,就从名字到学校全部一猜一个准地摸了个透。
“以你们在那张CD里展现出的资质来看,出国深造,又在纽约,非茱莉亚音乐学院莫属。”
茱莉亚音乐学院是全世界最顶尖的专业音乐学院,被誉为“音乐界的哈佛”。齐卿卿爽朗一笑:“哈哈哈,他确实很适合茱莉亚。”
这句避实就虚的回答在温行止听来显然有打太极的意味,他抓住重点想要把话题往他想要听的方向引:“在我看来,以你从前的天赋,也应该去读茱莉亚。”
所以,究竟是什么变故成了转折点,让两个原本不分伯仲的天才少年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在你眼里我这么厉害啊?”齐卿卿权当受了夸奖,弯着眼睛朝他笑起来,“我以前倒是有个梦想,希望能成为马友友那样伟大的大提琴家。马友友也算茱莉亚的知名校友了啊!”
温行止点点头,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想遮盖什么:“不过也不能说只是我的梦想吧,这是我全家人的梦想。所以,我妈妈才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齐卿卿啊,是ABB式的名字,和马友友一样,哈哈哈哈……”
“但是,大家都更习惯叫你齐卿。”
“是啊。”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眼神清清亮亮的,是那种涉世未深、从未见过险恶的天真烂漫。她用一种像是不曾受过半点伤害的语气说出一句满是伤痕的话来,“因为,我不可能成为马友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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