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很坚定“不见。”
玄素听话得很,她走回杨婵房里,跟杨婵说“放弃吧,我姐姐不见你。”
“为什么”杨婵问。
好问题
玄素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给不出答案,很严谨地说“你等我问问哈。”
说罢,她转头去玄女屋里问“你为什么不见她”
玄女翻过一页书,答“没有为什么。”
玄素毫无探究精神,说啥就是啥,转头又跟杨婵说“姐姐说没有为什么。”
杨婵坐在床边,闻言,沉默许久,然后掀开厚厚的被褥,赤着脚踩到地上,转头走出屋,横冲直撞。
没人告诉她玄女住在哪,她就乱走,玄素吩咐青蟒把她薅过来,然后给她穿上衣服和鞋子,说“不想生病就别瞎折腾。”
杨婵轴的很,偏偏就要瞎折腾,她径直走到庭子里,任由冰雪在她身上堆积。
玄素喊“麻烦精,你杵在那做什么”
杨婵回“我要等玄女大人见我。”
说罢,她就打算在哪里站到天荒地老。
笨蛋玄素都看不下去这种白痴行径了,她拉着杨婵走到了玄女屋门口,说“你孝敬也要孝敬对地方”
杨婵看看天,看看地,然后回了个“哦”。
笨蛋玄素指着她,趾高气昂地说“真是个笨蛋。”
杨婵没理她,对着屋子里的人喊“玄女大人,我想见你。”
玄素也陪着喊“姐姐,她要见你。”
玄女不应。
杨婵向前走了一步“玄素大人说你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生机,我想当面向你致谢。”
玄素帮腔“是的,她是想感谢你的。”
玄女还是不应。
杨婵站在雪地里,始终没有等到回音。
玄素在一边说“你看见了,我没骗你,她真的不见你。”
杨婵问“为什么”
玄素老老实实地复述“没有为什么。”
不,杨婵知道,凡是都有个为什么。
她傻愣愣地在雪中站了许久,玄女一直不应,玄素让她回去,她不回去,玄素就又给她裹了一件衣裳。
她站在雪里陷入沉思。
仔细想想她和玄女素昧平生,联系就只有云华了。
那么云华与玄女之情如何呢
云华曾抱着她在杨府里,在夏日蝉鸣的午后,将每一张石墙用水画满了阴符经的字句。
她写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杨婵此时在雪中,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地念“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于目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于目”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生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生”
杨婵阴符经里的内容一字不差的念了出来,玄女的屋里忽然传出无法压抑的咳嗽,玄素一惊,喊“姐姐”
玄素急急冲入屋内,杨婵却径直跪到了雪中。
她身处在昆仑山的风雪中,却置身在记忆中云华带来的那一场夏日的清风里。
她的声音和云华重叠在一起。
云华喊“母亲。”
她将头磕到雪中,喊“祖母。”
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被扑面而来的暖风打开了,露出玄女那张寡淡的病容。
玄女死死盯着外面的人,看到杨婵从雪中缓缓抬起头,看清了那张看了许多夜也依旧看不够的脸庞。
杨婵那张与云华并不相似的脸和很多年前置身于风雪中的云华重合在一起。
云华那时跪在雪中,抱着剑,一遍遍地喊“母亲。”
她可能在那时是想跟自己撒娇的。
但是,在那时玄女守在温暖的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对她饱含着孺慕之情的孩子,一遍遍地告诉她
“我不是你母亲。”
年幼的云华泪水落了出来,她哭着丢了手里的剑,跑上前,想要拥抱她。
可玄女推开了她,云华挣扎不过,便栽倒在雪中。
她埋在雪中,冷得浑身发抖,玄女将她拉了起来,她又立即惊喜地抬起头,却见玄女将那把冷冰冰的剑交到她手里。
她说“没有战士会丢掉手里的剑。”
云华问“我不可以丢掉手里的剑吗”
玄女回“谁都可以,你不能。”
“为什么”
玄女望着雪,通透到凉薄,告诉她“因为你出身九黎,今日还是众星捧月的神女,可若我死了,便可能被打到地狱里去成为罪奴,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母亲”云华还是不想要冷冰冰的剑。
但不管是她手中的剑还是她眼里的母亲都是冰冷的。
玄女再一次推开了她,她说“我不是你的母亲。”
“母亲。”
玄女让始终不死心的云华死心“我是你的仇人。”
云华一怔,趴在雪里,怔愣地看着玄女,听到她说“你的母亲,你的族人,全是我杀的。”
云华下意识反驳“不是”
“云华,”玄女将剑与云华紧紧绑在一起,擦干了她软弱的眼泪,命令道,“永远不要放下你的剑。”
“哪怕这剑是为了指向我,
杀了我。”
“你懂吗”
云华或许懂了,因为自那以后,她便再没纠缠着叫她母亲。
玄女咳了又咳,她久病缠身,云华还在宫中时,她尚且能下床走一走,可病到现在,她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要看杨婵,也只能借着风,或者,隔着一扇门,遥遥地望着她。
玄素用神力治愈她的病痛,玄女扬起手,让她停手,转而问杨婵“为什么这么叫我”
杨婵理所应当地说“阿娘唤你母亲,你便是我祖母。”
玄女那些沉稳通通散去,她急切地问“她这样唤我”
杨婵肯定地点了点头。
玄女紧紧捏着书脊,挺直的脊梁弯下,玄素拍着她的肩,轻声喊“姐姐。”
玄女低声说“如果我当年应了这声母亲,她就不会下山了。”
玄素闻言一怔,竟然落下泪来。
“我不应这声母亲,她只能下山往九黎那里去,可是,可是,九黎也不是她的家”
“我”
玄女又开始咳嗽,最后竟然咳出血来,玄素大惊,神力全部包裹在玄女身上,玄女稍微从病痛中缓解了一些,她抬起头,颤抖着手,捧起玄素的半张脸,看着她眼中的泪水。
玄素这一生替家人流尽了眼泪。
如今,这眼泪便是替玄女落下。
“小妹,”玄女声音低哑,问她,“可是我杀了她的母亲和亲族,又怎么做她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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