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东家属楼到市中心需要小一个小时的路程,那边黎簌他们是不常去的,所以一路上都很兴奋,话题怎么也聊不完。
赵兴旺还是自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努力从前排把头探到后面,参与各类聊天。
靳睿很少说话,淡淡看着窗外。
如果不是为了把他们几个带出来,他不会选择去市中心。
小时候他学钢琴的地方,就是市中心的商业楼。
那时候陈羽经常会坐着家里的车陪他一起去上课,下课时再买两串糖葫芦,一串给靳睿,一串留着,说要等回去之后送去给小黎簌。
他以为会引起他无数回忆,但车子真的停到市中心的大商场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反而消失了。
市区的商业中心和十年前变化太大,过去矮小的服装大楼早已经拆掉,变成了6层高的商城。
也算有所发展,电影院、饭店、服装首饰,一应俱全。
处于十一假期,商场里人挺多,也看得出来商户们费心装饰过,橱窗摆着新颖的彩灯和饰品,比城东机械厂那边,实在是好了太多。
晃到一家汉堡店门口,赵兴旺兴奋地搓搓手:“早就想吃汉堡了,我都快饿死了。”
“从黎簌家出来你还说要撑破肚皮了,就是馋!”
楚一涵拆完台,自己笑了,“我也想吃汉堡,黎簌你呢?”
“想吃!”
靳睿站在这家不知名的汉堡店门口,用导航软件搜了一下,一家熟识的连锁品牌都没搜到,黎簌拉着他的胳膊往店里走:“走吧走吧,我们吃汉堡去喽!”
快餐店装修得还行,就是放的音乐和商场里的音乐混为一体,有点吵。
点好的餐陆续上桌,楚一涵和黎簌拍掉了赵兴旺那只伸向薯条的手,提议要合影纪念一下。
楚一涵掏出手机,举高,试图把四个人都框进镜头里:“靳睿,那个,你能不能再往里面靠一点?”
靳睿是不太懂,在这么个小破店里,有什么可合影留念的必要。
但坐在他身旁的黎簌直接动手,哥俩好似的,揽着他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脸边拽:“过来呀!”
小姑娘身上有种不知道是洗衣粉还是沐浴露的清香,靳睿下意识往身边看了一眼,撞进她那双笑弯了的、藏着天真快乐的眸子里。
“拍好啦!”
“我瞅瞅,睿总,你怎么没看镜头啊,瞅黎簌干啥。”
靳睿拆开汉堡,淡定回答:“看她哪来那么大力气。”
这一天的行程太满,吃过饭他们去看了部电影,爱情片。
看到最后连赵兴旺都哭了,黎簌抹着眼泪回头时,发现坐在她身边的靳睿,靠在椅背上阖眼养神。
黎簌踩他一脚:“你也太冷漠了吧!”
被踩的人懒洋洋回答:“哦。”
看完电影,几个人去冷饮店吃了下午茶,出门时还一人点了个甜筒。
黎簌是草莓,楚一涵是蜜瓜,程兴旺是提子,靳睿的就是普通的奶油香草。
四个人举着甜筒,大摇大摆在商场里逛了一大圈,最后去了地下超市。
城东没有一家像样的超市,到处都是那种食杂店、小卖部。
所以走到超市门口,三个人巨兴奋,甭管买不买东西,赵兴旺先推了个购物车。
靳睿对超市不怎么感兴趣,正好曹杰打来电话,他跟在三个人后面,和曹杰聊了几句。
走过几排货架,再抬眼时,赵兴旺和楚一涵不知道跑哪去了,购物车到了黎簌手里。
她站在一排货架前,手里拿着两大袋薯片,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薯片包装上全是外文。靳睿瞄了一眼价格,比普通薯片贵一点。
他举着手机,边接电话边走过去,从黎簌手里拽出两袋薯片,都扔进购物车里。
顾着他在通话,小姑娘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都买了吧,你姥爷给我钱了。”
黎簌愣了愣。
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好像是她站在小卖店里,拿着零花钱在选泡泡糖。
妈妈说只能买一块,可她两种口味都想要,纠结得不行。
那时候靳睿也是这样,告诉她小羽阿姨给他钱了,让他给她买糖。但其实没有,他是拿自己的零用钱给她买的。
等靳睿挂断电话,黎簌推着购物车追过去:“我姥爷真给你钱了么?”
“没。”
“那总让你请客不太好吧......”
“还人情,冰糖橘皮水的。”
靳睿觉得,自己这个借口找得还行。
出了超市,两个姑娘钻进一家小饰品店,半天没出来。
最开始靳睿没进去,去洗手间抽了支烟,回来时赵兴旺还是一个人拎着超市的大袋子站在外面。
赵兴旺看见他就喊:“睿总,你快进去瞅瞅吧,别不是被人给坑在里面了。”
小店里人挺多,大多都是女孩子。
靳睿找了一圈,在某货架后面发现黎簌正在挑男式的腕带。
楚一涵在旁边问:“簌啊,你看它干什么?你戴的?”
黎簌没抬眼:“不是,我给别人买。”
靳睿扬扬眉。
小姑娘还知道礼尚往来了?这是给他挑呢?
靳睿其实不戴腕带之类的饰品,他更习惯戴手表。
手上的黑陶瓷手表几万块,和腕带戴在一起实在不搭。
可真要是送给他,他也只能把手表摘了......
正想着,听见楚一涵问黎簌:“给谁买啊?”
“方鹿鸣。”
靳睿心里“啧”一声,转身就走。
黎簌还没发现周围的动静,继续和楚一涵说:“方鹿鸣给我发信息,问我在干什么,我就说咱们在逛小饰品店,他可能来过这家,说让我帮他带个腕带,说学校那边卖的不好看。”
说完,她皱了皱鼻子,“我应该叫靳睿进来给他挑,我哪知道男生戴什么样的?”
“那要不,你挑几样给他发过去,让他自己选?”
“也行,真麻烦啊。”
两个姑娘磨蹭半天,从商场出去,外面已经天黑了。
靳睿的月包车师傅没在附近,他打了个车,司机打来电话,说是商场那条街堵车,让他们在后门等。
外面还有一点轻雪。
靳睿站在商场后门的玻璃后面,皱眉。
他忽然觉得视线所及的空间,非非非常眼熟。
尤其是,路对面的邮局和早已经掉漆了的绿色邮筒。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他学完钢琴,和陈羽从这地方路过。
当时这里有一个买烤红薯的老人,陈羽帮他买了烤红薯,也是下着雪的天,她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在雪里起舞。
那件大衣被家属楼里的女人们嫉妒得要命,她的笑容和她会的探戈同样被那些女人嫉妒,那些女人总是在背后窃窃私语,令人厌烦。
但市中心是没有熟人的地方,陈羽放松地在雪里跳了几步,她很开心,扭头笑着和靳睿商量:“小睿以后要不要也学学跳舞?”
靳睿记得他当时说:“才不要。”
眼前突然多了个东西,靳睿回神,看见黎簌举了个小天使的摆件,凑到他眼前:“好看么?”
小天使是Q版,眼睛比他钥匙上挂着的水兵月还大。
“......又让我挂钥匙上?”
真行,给喜欢的男生就精心挑腕带。
到他这儿,就是一堆大眼睛的女款小玩意儿。
“谁要送给你啊!”
黎簌撇着嘴,但还是把小天使塞进他手里,“我想送给小羽阿姨,我觉得,她像天使。把这个摆在她照片旁边,好不好?”
好像谁在他胸腔里撒了一杯热水,靳睿沉默片刻,才说:“好。”
折腾一天,回去时赵兴旺和楚一涵没再到黎簌家,直接从他们住的小区门口下车了,靳睿和黎簌回到家属楼,
到楼下,靳睿摸出烟盒,被黎簌苦口婆心,语气和黎建国十分相似,说抽烟肺子会烂掉。
她手里还拎着小饰品店买的腕带,靳睿看了一眼,有点故意气她的意思:“抽得少,不会。”
小姑娘马上皱起鼻子,语气霸道,说他天天站在家门口抽烟,二手烟毒害了他善良的邻居。
“我还有善良的邻居?”
“我,还有我姥爷!”
“那行。”
黎簌以为他不抽了,结果这人在楼下站定脚步:“你先上,我抽完上去,这行么?”
她气得差点爆炸,但手里拎着的超市购物袋里,所有吃的都是靳睿付钱的。黎簌忍着脾气,重重踩着楼梯上楼,像是家属楼里迎来了拆迁,咚咚咚咚。
走到六楼,黎簌懒得计较了。
抽吧抽吧,反正烂心烂肺的又不是她。
过廊都是积雪,半融未融,踩在上面,脚步自动静了音。
黎簌没等走到家门口,忽然听见家里似乎有人说话。
会不会是妈妈打来电话啦?
她私心想听听妈妈和姥爷在背后会不会谈论她,所以故意放轻动作,悄悄凑到门边去听。
这门年纪比她都大,隔音效果不是一般差,凑过去很容易听清里面的对话。
最先听到的,就是姥爷着急的声音,问电话里的人,怎么一直不接。
打电话来的确实是妈妈,但语气并不好。
很像是她小时候,妈妈和爸爸吵架时的那种。
生硬、语速快、不耐烦。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很忙我很忙,为什么一直打电话过来?我不接就是说明我忙,你怎么还一直打。”
“我不是发了信息和你说,让你偶尔打打电话回家,黎簌才16岁,跟着我这个老头子肯定是想妈妈的。”
“想妈妈怎么了!”
电话里一声尖叫,“想妈妈就可以得到妈妈吗?那我也想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妈妈?!爸,跟你说实话,当初生这个孩子我已经后悔死了,我不可能被孩子束缚住......”
黎建国真的动气了,大声呵斥她:“黎丽!她是你的女儿!”
“那我也是你的女儿!你想没想过我!我辞了帝都的工作回到那个没出息的破泠城,当个没出息的家庭主妇,是不是这样你们就都满意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作为独立的个体生活......”
后面的话,黎簌没听见。
有人在她身后,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的手是暖的,指尖有淡淡烟草味。
不用回头,就能猜得到是谁。
黎簌看不清任何东西,眼泪大滴大滴砸落在地上。
她回头,对着视线里模糊的瘦高身影,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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