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在北京最大的松风茶楼,聚着一大群喝茶闲聊听书看戏的人,沈飞和完颜萍也上去看热闹,看到四个书生正在大骂崇祯想聚敛民财,吹捧钱士升,一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者过去问他们崇祯聚敛钱财什么用途,是不是建造宫室搜罗奇珍享乐?书生说那倒不是,老者追问用途,书生说大概是为了发军饷。当时还没有什么内地民变,老者说发军饷就是为了抵御关外鞑子,军饷发不出莫非就任由鞑子打进来。书生说可以发内帑,崇祯的钱从天下取也应该用于天下,老者说内帑不可能取之不尽,万万时内帑进帐也就千万,泰昌天启年间内帑用于军饷早就超过千万两,剩不下多少了。而且收税对象是一些富商,他们平时生活豪奢,在国难时出点钱也没有不妥。
听到了这里,沈飞已经基本确定老者就是临时代理宣传部长汪汝淳了,内帑算帐已经几乎用光是现代网络才有的结论,在明代除了极个别知道宫中内情的人,大部分书生的想象里就是无穷无尽的。另一个书生说富民财产都要被朝廷劫夺,贫民更保证不了安全。养兵就是为了护民,如果劫夺百姓财产养兵,和养千万盗贼一样。聚敛盘剥逼百姓作乱是抱薪救火,没有未外患先起了内乱就完了。
老者指他们四个人没有当过兵,不知道军中连日露宿野外饥寒交迫,饿得头昏眼花上阵拼杀的情形。旁边一个参加过浑河之战,后来在广宁失陷之战时断了一臂,成为残疾人退伍流落到京城的老兵出来证明老者的话。老者说刚才那个书生说如果朝廷收些钱财民间就要作乱造反,那九边各镇二十多万边军早就全部造反多次了。反问如果多收些税百姓就要反,天下会完,后金建虏占领辽东敲骨吸髓,把民间财产收刮干净,辽民生不如死,建虏怎么没亡?
对方说大概是辽民反抗也打不过建虏。老者同意,说如今可怕的不是民变民乱,是兵变兵乱,如果担心民乱任凭士兵缺饷发生兵变才是抱薪救火。对方质疑是否只要供养军队就可以不管百姓的命了?老者说建虏虎视在侧,先保证军队供应正是重视百姓性命。只要朝廷不乱,在朝廷主持下收税还有规章制度约束,有各级监察机构和民间生员监督。如果军队变乱,朝廷危亡,建虏杀进内地不可能和建虏讲道理。在建虏大屠杀之下,才是百万性命顷刻就没了,那才会命如草芥。辽东沦陷,被屠杀的辽民何止百万。
对方又说如果收税太多,百姓造反,天下变乱,外虏也会趁乱杀入内地。老者说如果收税太少,朝廷没钱发不出饥兵的军饷,发不出饥民的救济,饥兵饥民没有了活路才会造反引起大乱。造反不是加税逼出来的,历代都没有明朝那样商税轻的,即便农业税也还是太轻,南方不过十分之一,北方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元末张士诚占据江南一地,养战兵三十万,还有开河修城无数耗费。还养大量贵人,土地被张士诚亲信大量兼并,这样征税治下农民都没有反。陈友谅占据湖广江西,养兵超过六十万,这样收税农民都没有反。元末残破环境下,一方割据者都能维持那样的兵力,不可能现在明朝的人口土地维持的兵力还不如元末。
明朝现在这样的税负,都是经常拖欠,拖得久了官府往往一笔勾销,官场风气,严格征税,酷刑逼勒税收的会被舆论攻击成酷吏,名声扫地,以后被排挤弹劾,丧失政治前途。纵容百姓逃税的会有宽大仁爱美名,被舆论称赞推荐。有地方出现灾害就会减免税收,如果在灾区大量收税肯定会被弹劾成为众矢之的。
对方又疑问,如果农业税不重,为什么各地都有大量的人弃田卖田,不愿种田背井离乡。老者说农业税不重,可是比起商税还是多得多,重田辛苦难以致富,商税极轻又更容易暴富,看到别人弃农从商暴富发达当然会眼红。张居正一条鞭法以后,丁税也计入田税,农业税比以前更重,商人税收更少,弃农从商者才会越来越多。因此要增加农业税首先要对商人征收重税,才不至于让更多人弃农。
对方说现在商税一年已经有三百多万两,还要怎么加重?万历时只征收矿税一项就搞得鸡飞狗跳,怨气冲天,再加重税就没有安宁的地方了。老者大笑说三百多万是包括盐税再内,扣除盐税真实的商税不到一百万两。
何况三百万两也微不足道,自己就是商人,知道明朝商人豪富的内情,万历时于慎行记载“今都城如卖酱、屠沽有千万之资”,就是屠夫卖酱卖酒的小商贩就有千万财富。一个商人一次去松江买布就携带几十万两白银,山西平阳、潞安的商人没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资本不敢说自己富,盐商海商家产百万的更多。明朝一年三百万两银子的商税只怕还不如一个富商的家产多,一国还不如一人。万历时收的矿税一年也就五十多万两,还不如两个布商去一次松江买布带的钱数,把这当所重税是井底之蛙。
对方说朝廷征税,经过下面的层层操作,怎么知道会不会放大十倍?老者说放大税负或许有,但是不会像对方说的这么夸张,历代都要收税,如果都是这样,那税收都像明朝这样少得可怜了,实际上根本不是。明朝生员秀才可以公开指责非议县令,下级官员可以公开抨击上司,朝堂上言官也可以随时公开指责皇帝并印在邸报上,大街小巷都可以议论皇帝过失,清流舆论的威力让大小官员都害怕。即便魏忠贤当政时,民间对他的抨击也从没断过,才有苏州百姓群情激愤,击杀缇骑,殴打巡抚。
历朝历代,包括西洋各国,舆论的威力都没有明朝近百年这样厉害,他曾和传教士交往,听他们说现在西洋各国下级不敢抨击上级,小民不敢议论官员贵族,领主盘剥佃农更是没有限度,有不少地方还把农夫看成领主的私产奴隶,随意打杀不受法律制裁。各国收商税更穷凶极恶,传教士曾德昭告诉他,在欧洲穷旅客经过税关要遭受凶残的搜夺,随身推带的所有物品可能还抵不上索取的税,比较之下明朝的税关形同虚设。
欧洲这种情况都不担心造反,明朝增加一点税收就更不用担心了。需要提心的反而是不能下决心多收税,没钱发军饷使饥兵造反,没钱发救济使灾民造反。明朝的贪腐不会比其他朝代和欧洲各国严重,或许能说宋元是亡于贪腐,明朝如果亡,肯定是亡于税收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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