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应登和魏迁儿两个大营都属于比较正常的混编营,适应各种情况,尤其是高应登那个营,重铳队都是一管子塞一大三小四颗铅丸的狠角色,打起来都跟小炮似的。
但张天琳的大营不一样。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山里跟汤九州打,确实讨不到好,毕竟全是马军,没重炮不说,火器还差点意思,所长在于火箭,山林作战效果很差。
至于魏迁儿嘛,也没说话,只是表态大帅指哪打哪。
他知道刘承宗对汤九州部其实没那么看重,因为刘承宗刚知道汤九州从华亭南下的时候,张献忠就来找过他。
礼部尚书才是元帅府脾气最大的人,当时找上魏迁儿就明说了,自己手上没兵,但想收拾了汤九州,所以来寻魏迁儿合谋,让他向刘承宗请战——不是进景福山,而是从六盘山西麓急进,从西边趁华亭空虚打下来,两头堵住汤九州,把他在山里憋死。
魏迁儿没答应张献忠,不过紧跟着就去找刘承宗了:你的点子不错,现在是魏大人的了。
但刘承宗当时就说没必要。
现在也是一样,刘狮子对此只是笑道:“何必与他争一时长短?既然汤总兵觉得他在山区是长,我在山区短,那就让他先长着。”
他指向舆图道:“北面汤部躲在山里想诱敌,就没法南下,我们接着往南走,只要在景福山南面出口留下一营设防卡住他就是了,这事儿……高将军来吧。”
其实魏迁儿剽窃张献忠的那个两头堵的计划,对刘狮子诱惑力还挺大的,因为在当时确实有可行性。
汤九州走的山路七拐八绕,而六盘山西麓好走的多,若当时以一个大营冲过去,守备空虚的华亭多半无法防守,山里的汤九州也来不及回防,两头堵就成功了。
只不过北面并非刘承宗的主攻方向,万一魏迁儿部跟后续驻防华亭的明廷援军撞上,反倒会增加接下来战役的指挥难度,所以这事儿显得没有必要。
比起山里的汤九州,陇州和关中才是更关键的地方。
王文秀还没过来,刘承宗留下罗汝才、杨承祖、李万庆三个营在六盘山西麓接应,旋即命余下各部依次由东麓下山。
以高应登部大营驻守陇州北部的景福山南面出口,大军随之铺开,以余下两个大营为主力,张天琳部直取宝鸡,魏迁儿部则奔赴凤翔府治,打通关中通路、夺取官军粮草。
至于剩下几个营,则屯于陇州附近,准备攻陷陇州城。
陇州是座小城,地理位置险要,建在北河、干河与水银河的交汇处,三面环河易守难攻,想攻破这座城只有两个方法,要么走水路,要么就得单攻西城墙。
仅有一面临敌,毫无疑问这样的地形能给守军带来巨大优势。
正因如此,即使这座城只有一丈高的敦厚城墙,往年多次遭遇农民军侵扰,也不曾陷落。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随着驻军哗变、邓玘失足摔死、川兵营南奔宝鸡,陇州城内只剩下知州胡尔纯训练的几百乡兵民壮,面对他亲率大军过境,守城民壮早就风声鹤唳。
拿下这座城,意味着六盘山就被彻底打通,兵马从山西向山东调派、或从山东退往山西,都有一个重要据点。
刘承宗的大军兵临陇州城下,兵马在城西和城南河对岸扎下一片连营,向左近乡绅、百姓打听胡尔纯的来路,居然还真打听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胡尔纯的陇州知州,居然是走关系争来的。
这事有意思的点在于,由于农民军蜂拥起事与连年旱灾,陕西的官员死亡率相当之高,以至于人嫌狗厌,很多地方压根就没有主官,根本就没人愿意来当官。
四品五品的官职就在地上扔着,一扔几年都没人来做。
而胡尔纯呢,考取举人时拿了第三名的经魁,也是个有本事的,跟同乡的礼部侍郎张四知结为儿女亲家,受了推举,这才得到陇州知州的官职。
刘承宗一番打听,胡尔纯在陇州任上三年多,没干过大事儿,惟一能拿出手的是练了三百多民壮乡兵、修整城墙,不过恰恰是他没啥作为,让刘狮子觉得这人还不错。
这年月的陕西又是大旱、又是蝗灾的,能有啥政绩?
没有政绩、也没出大乱子,练兵备寇,让小股盗匪不能入,就已经是最大的政绩了。
更有意思的是,刘承宗还没给陇州送去劝降信,城里的胡尔纯已经主动给他写信了。
信中语气一般,不过意思表达的很明显,陇州百姓这几年很不容易,陇州小城没什么财富不值得进攻,希望刘承宗赶紧带兵离开,不要侵扰地方。
刘狮子心说陇州小城没啥财富不假,但要说这个地理位置不值得进攻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不过他倒是没为难胡尔纯,只是回信道:“陇州势在必得,攻城难免百姓死伤,若胡知州有意避免兵灾,不如开城献降,在下保证秋毫无犯。”
胡尔纯倒是挺硬气,直接不回信了,片刻之后,驻扎在城西的丁国栋就派人报告道:“大帅,陇州民壮往西城墙加设许多守城器械,看来要死守了,甘肃三营已做好强攻准备。”
城南的土垒上,刘承宗又拿着胡尔纯的信又看了一眼,叹出一声‘可惜了’,随即对传令兵挥手道:“告诉丁将军,进军吧。”
对付这种三面环河地势险要的城池,除了强攻也没别的办法,他又不可能把河填了,能攻打的只有西面城墙,攻城越快,攻守双方死在攻城战里的人就越少。
随后不过片刻,战旗招展,战鼓轰隆,甘州营参将蜂尾针率先以火炮出阵,隔四百步扎下千斤炮的阵地,随即在炮火轰鸣中向西城墙的城垛展开轰击,压制城头的几门火炮。
丁国栋、米剌印所率肃州、凉州二营随之齐进,用抬枪战车掩护,以骡马、推车运送门板土石,在城下百余步构置掩体,进一步增加向城头喷射的铅丸铁子,同时开始掩埋城西壕沟。
而在城内的西城墙下,攥着刘承宗劝降书信的知州胡尔纯听着城外轰鸣,看向身侧穿素纱蟒衣的身影,还有身边按刀的锦衣番子,心里发苦。
他并不是没有投降的意思,只是陕西镇守太监在他身边,他怎么能开投降的口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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