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胤禛照例来明月楼中用膳,见到她那愈发消瘦苍白的脸庞,胤禛略感心疼:“入宫半年,你却越发单薄了。”
亦蕊笑而不答,胤禛又说:“明个儿,我要随皇阿玛出塞狩猎,大约要去半个月。你抱恙在身,阁中之事,交云惠打点便是。”
亦然点点头,心下黯然,其实阁中事务从来就没有真正交与她手中。胤禛随驾出塞这样的大事,身为嫡福晋,却要到临行前一日方知。若非今日是初一,只怕胤禛离宫,她也未可知。正当亦蕊胡思乱想时,胤禛将一碗温热的冬瓜汤送到她的手里,说:“多进些,补补身体。”
亦蕊怦然心动,抬起头,二人目光一触及收,亦蕊鼻头酸楚,泪水险些流出。胤禛匆匆用完最后几口饭菜,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要离宫多日,得去采凤苑交待一声。你身子不好,早些歇下吧!”说罢,转身即走,走到门边,又冲凝秋喝道:“好生伺候福晋,若有差池,爷打发你们全去慎刑司!”
亦蕊难以情制,潸然泪下。
胤禛离宫三日后,亦蕊斜斜卧在西窗榻上,胡乱翻着一本《花间集》。凝秋来报,云惠求见。未等亦蕊起身,西厢里已多了个俏生生的丽人。
云惠定是特地打扮过,一身浅碧底百花孔雀氅衣,衬得她越发清丽可人。云惠笑意盈盈,福了福身,说:“听闻福晋卧病多时,无奈阁中事多,未得暇前来探望。今个儿,方得腾出空来。望福晋莫怪罪!”亦蕊浅笑不语,吩咐云秋上茶。
云惠揭开盏盖,轻嗅茶香,惊道:“咦,茉莉香片?妹妹不知四阿哥最爱的是雨前龙井么?”
云秋快言快语:“雨前龙井自会专为四阿哥备下。只是此茶珍贵,福晋平日都不舍得……”
亦蕊截住云秋的话头,说:“给云格格沏杯雨前龙井来。”
云惠捂嘴笑道:“妾身那还有不少富余的,要不要改明个儿给福晋送些来。”
亦蕊面不改色地说:“茉莉龙井,各有所爱。本福晋颇爱茉莉清香雅致,云格格喝不惯,换了就是。”
云惠嘿嘿冷笑道:“你我二人一同伺候四阿哥,理应不分彼此,得幸妾身比福晋痴长几岁,今后就不客气称福晋一声妹妹了。”
亦蕊心中不悦,借茶盏挡住自己铁青的脸。
云秋端上新沏的茶盏,正要放在云惠手边小几上,却听云惠道:“端过来!”云秋低着头,将双手平举起茶盏递到云惠面前。
云惠不接茶盏,仅揭开了茶盖,说:“四爷曾说,雨前龙井甚难得,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变成草。不知四爷与妹妹品茗时说过什么呢?”
亦蕊笑笑:“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本福晋虽才疏学浅,却也懂得几分道理。”
云惠是包衣宫女出身,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却不甘示弱:“品茶最关键要想要见汤色,闻茶香,方可辨茶品。姐姐见这茶色甚亮,好好观赏一番再饮,方别有滋味。”
二人慢条斯理说着话,手执茶盏的云秋早已苦不堪言。她双手愈感酸麻,茶水热度缓缓透出瓷杯,灼及双手。云惠见到茶汤微微泛起波澜,已知云秋支持不住,轻蔑地说:“拿高点,让本格格看清楚些。”终于,云秋坚持不住,茶盏砰声落地,温热的茶水溅了云惠一身。云惠气极败坏,向云秋连踹了几脚:“笨手笨脚的奴才,本格格的新衣你赔得起吗?”她提气喝道:“云薇,死丫头,你在哪呢!带人将云秋拉下去杖责!”在明月楼外的云薇慌忙带着几个苏拉进来,拉住云秋便住外拖。
“谁敢!”亦蕊怒喝,几个苏拉也是识眼色的,赶紧松手。亦蕊缓缓起身,说:“本福晋房里的人,不敢劳云格格教训。”
云惠斥道:“这小蹄子以下犯上,妹妹想要包庇这个贱婢么?”
亦蕊上下打量着云惠,叉开话题,说:“云格格这身衣裳好漂亮啊!”
云惠得意地说:“这是自然。”
亦蕊眼中精光闪过,说:“额娘曾赐给本福晋一匹蜀锦衣料,想必已裁成衣裳,穿在云格格身上。”
云惠脸上失色,吞吞吐吐地说:“哪又怎样?是四阿哥赏给我的。”
亦蕊掩帕轻笑,道:“那孔雀呢?按规矩,只有嫡福晋衣饰上方可绣着孔雀。四阿哥虽然宠你,也不会允许你逾越规制。云格格这以下犯上之罪,不知本福晋要不要包庇一回?”见云惠涨红着脸,一言不发,亦蕊继续说:“云雁云秋,帮云格格将湿衣换了,小心感染风寒。”
云惠被亦蕊一阵抢白,狠狠剐了云秋一眼,甩手便行离去。
亦蕊勉强支撑病躯说完这些话,顿感晕眩,云雁云秋赶紧扶她歇下,亦蕊抓着二人的手,呓语般地道:“有我在,定保你们平安。”这一幕,尽数落在凝秋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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