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六十九章 也不怕骚断腿(2 / 2)

再世权臣 天谢 2190 字 8个月前

皇帝随意“唔”了一声,笔锋不停。

沈柒未得上意,不敢起身,只能继续跪着听候。

过了良久,他听见皇帝搁了笔,语声淡薄:“六月初七,你因何事叩请入宫见驾?”

沈柒心底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面上倒也不慌不忙,回答:“因为臣那天审问了冯去恶,得知去年宁王曾派使者来暗访他,怀疑他私下结交藩王,有所图谋。臣去他家搜寻证据,但那里被查抄一空,并找不出什么来往书信之类。臣窃以为此事关系重大,故而前来禀报皇爷。”

皇帝从永宁宫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他求见,谈论的正是此事,两人都怀疑宁王暗中收买京官与天子亲军,是阴有所图。此番忽然旧事重提,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从蓝喜手中抢人,假传皇帝口谕带苏晏出宫,此事迟早要暴露,沈柒对此心知肚明,随时等着接受皇帝的盘问,却不想隔了十天才来发落他,颇有皇帝惯会的秋后算账的意思。

“你孤身进的宫,出宫时却是两人同行,还有一个是谁?”皇帝拿起画,对着阳光端详,微皱了眉,似乎不太满意。

沈柒不假思索地说:“微臣偶遇苏晏苏大人,一同出宫。”

“那日是苏晏生辰,他在宫里多喝了几杯,朕有些忘了,是否吩咐过你,送他出宫?”

“并无玉旨,是臣自作主张,还狐假虎威借了皇爷的名头,臣有罪。”

皇帝将画揉成一团,掷在沈柒脚下,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沈柒,你在东苑出首冯去恶,向朕投诚表忠心时,朕就看出,你是个有手腕魄力,也有头脑心思的。朕欣赏这一点,故而任用你,希望你好好替朕办事。你救了苏晏一命,朕论功行赏,将你擢为佥事。如今你却假传圣意,辜负朕的信任,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胆大妄为?”

沈柒伏身道:“臣一时利令智昏,不敢求皇爷饶恕,愿意受罚。”

皇帝目光冷凝:“利令智昏?你想得到什么利,又得到了什么利?”

“臣在东苑受冯贼钳制时,感念苏大人忠义,不忍加害,其时不过一点小小的善念。不料事后险些搭上性命,又因祸得福升了官。沈柒感激陛下皇恩浩荡,感激苏大人在‘十二陈’中仗义执言,却也因此生出了私心杂念,以为苏大人深得圣眷,若是能继续示好于他,总归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日臣遥见苏大人出殿时酩酊大醉,连轿子都坐不稳了,便想过去问候一声。待走近后才发觉苏大人情况不对劲,像是……”沈柒略一迟疑,毅然道,“像是中了什么恶药。臣在北镇抚司负责侦缉刺探,素来疑心重,也见过不少奇情怪状,不禁怀疑苏大人遭人暗算。询问抬轿的内侍,又一个个言辞闪烁,不提圣意如何,只说奉蓝公公之命,送人去南书房,可苏大人已然半昏迷,不及时送去就医,送来南书房做什么?”

“所以臣进一步怀疑,是不是苏大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蓝公公,以至于被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打击报复。情急之下,才假说奉皇爷口谕,送苏大人出宫。”沈柒说着,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倘若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蓝公公,臣愿向他赔礼谢罪。不过,遇事有疑点,就要深挖到底,这是臣在锦衣卫十年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并非有意针对蓝公公,还请皇爷明鉴。”

皇帝低头审视他,面上神情只是淡淡,喜怒不形于色,片刻后才开口:“你说他中了恶药?是什么药?怎么个发作法?”

“具体什么药,臣不通医术,不敢妄断,但他发作时喊热喊难受,扒拉着马车座位滚来蹭去,就跟蛇蜕皮似的。”

皇帝用拳头掩着嘴,清咳一声,“什么蛇蜕皮!好好一个人,被你形容得如此不堪。”

沈柒忙低头认错:“是臣口拙,实在不懂形容。”

“……你带他出宫后,又是如何处理?”

沈柒本想回答送苏晏回家去了,转念一想,皇帝未必查不到,于是七分真三分假地回答:“他说要回家找小妾。臣思忖着,找小妾还不如找大夫,于是先送到鄙宅,又寻大夫来为他医治,说是误食春/药导致亢阳熏烁,要么与女子交/合泄/欲,要么喝几剂清燥降火的汤药,压制下去就好了。”

皇帝问:“然后呢?”

沈柒答:“臣家里虽有不少侍婢,却都是些不堪采的蒲柳。且苏大人年幼体弱,万一弄出什么……脱症更不好,于是让大夫给他灌了几碗药,昏睡了七八个时辰,次日下午便无碍了。”

脱症就是马上风。皇帝心底暗骂沈柒臭嘴一张,又觉得他虽自作主张,但临事有根有据,处理妥当,对蓝喜的怀疑也颇为合理,并且阴差阳错地说中了大部分。以小见大,是个堪用的人才。

至于扯着虎皮做大旗之举,虽着人恼,倒也不值得为此大动干戈,左右没让苏晏吃大亏。尽管心底还有些将信将疑,为了苏晏名声,皇帝还是决定按下不表,若有必要,回头还可以再彻查。

但沈柒毕竟有过失,也不能轻饶,以免他将来行事更加放肆。

皇帝拿定主意,道:“此事你有三错,其一动机不纯,逢迎朝臣,挟恩以期私利;其二假借圣谕,有欺君之嫌;其三自作主张,举止放肆。朕本欲将你革职,但念你有功在身刚刚擢升,朕也不愿被人说朝令夕改,你这便自己摘了官服纱帽,披枷带锁,去诏狱牢房蹲上半个月,饮食住用必须等同其他犯人,不得有半点优待,好好长长记性。”

诏狱条件苛刻,空气污浊虫豸遍地,犯人们仅有的待遇便是窝头凉水稻草堆。这个责罚称不上十分严厉,敲打的意味多过于惩治,但很是磋磨人。沈柒恭敬地叩头:“臣领旨谢恩。”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滚蛋。

在他退了两步后,又吩咐道:“朕听闻你对北镇抚司了如指掌,天黑之前给朕拟一份名单,要十名……不,二十名锦衣卫好手,忠心、机警、武艺一样不能少,相貌不用太出挑,但必须能干,既要懂得怎么服侍人,必要时还能充当戎卫与探子。”

沈柒半个字没有多问,领命称诺。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继续滚蛋。

沈柒退出南书房,在炎热的夏日午后抹了把冷汗,赶着回府去告诉苏晏这个不幸的噩耗——

背伤未愈的沈佥事又要遭罪了。

诏狱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蹲上半个月得脱三层皮。

沈佥事连给兄弟送行的权利都被残忍剥夺,内心之怆痛犹胜躯体。

总而言之,沈佥事眼下一片凄风苦雨,亟需来自好兄弟身体力行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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