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沙卷袭,街道蒙上了一层灰头土脸的颓圮感,尽头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子更显荒凉。
李四与两名同僚赌叶子戏输了,只好把帽子一脱,换件粗布衫,骂骂咧咧出门。甩门时力气稍微大了点,只听“哐当”一声,整扇木门脱落,在台阶上磕断了一个边角。
他吓一跳后,为难地挠挠鼻子,上前把木门扶起,往门框处用力一卡,算是勉强安回去了。
当然,谁要是再轻轻一推,门板必然又要倒地,但这就不关他的事了,就看后面哪个同僚倒霉,得掏钱去修门——更有可能谁都不想修,那就继续卡着好了。
张三哼着小调,走在街道上溜达几圈,全无收获,正怏怏地打算回去挨骂,忽然看到街道那头一辆马车,眼前一亮——能用得起这么宽敞的马车,后面还有侍从跟着,肯定是有钱人;车身外满是风尘,想必远道而来,莫非听闻平凉今年边市将开,来做茶马生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几日的伙食费就靠它了!
李四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站在路旁摊子边上装作买菜,待到马车临近,猛地横穿出去,往马蹄前一躺,曲身抱腿,嗷嗷地叫起来:“哎呀!马撞人啦!骨头踩断了,好疼啊啊啊——”
驾车的苏小北一惊之下,脸色发白,猛地拉住缰绳。不等他跳下马车,两侧缇骑当即冲过去,将地上打滚之人团团围住,喝道:“什么人?为何挡住去路!”
李四高声痛叫:“被你们撞伤的人!我腿骨折了,你们陪诊金和误工费,否则我就去衙门报官,让你们留个污底,生意也做不成!”
苏小北跳下马车,又慌又气道:“明明是你自己突然从路边蹿出来,我都没感觉马撞上人,凭什么让我们赔钱!”
“被撞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没感觉。”李四说着,大声哭嚎起来,“青天白日,马车撞人啦!撞完还想逃逸,天理何在啊……”
马上一个侍卫皱眉拔刀:“滚开!否则你这腿就真别想要了!”
李四非但不滚开,哭得更大声了:“逃逸不成,还想杀人灭口啦!各位父老乡亲,哪位好心帮我报个官哪……”
苏晏撩起车帘探头一看,乐了:“哟,碰瓷儿。欺负我没装行车记录仪。”
荆红追道:“泼皮无赖惯用的手段,属下见得多了,让我下去收拾他,保管他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来敲诈。”
苏晏忙按住即将跃出马车的荆红追,笑道:“我第一次在古……嗯,第一次遇到这情况,觉得新鲜,下去瞧瞧。”
荆红追无奈:“那都是些下三滥的货色,不值得大人浪费时间。”
说话间,旁边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民众,装扮成侍从的锦衣卫不耐烦地拔刀出鞘,翻身下马,一脸杀气腾腾。
苏晏看这架势,怕这些在京城里吆五喝六的大爷真被激出火气,把人砍死砍伤了,赶紧下了马车,扬声道:“别动手。”
李四一见正主来了,还是个粉妆玉砌的公子哥,当即叫:“私了不报官!就十两银子,私了,不耽误公子时间!”
苏晏挑了挑嘴角,还真掏出一小锭白银。
李四直直盯着他指间银子,眼里仿佛伸出两把钩子,迫不及待朝他伸手。
苏晏把银子上下抛了几把,头也不回地往身后扔。银锭落在三丈外,骨碌碌滚个不停,他笑吟吟道:“还不快去捡?迟了被别人捡走,可怨不得本公子。”
满街人的目光都跟着银锭滚,短暂的愣怔后,一窝蜂地拔腿追去。
“都滚开!那是老子的银子!”李四大喝一声跳起来,“断”腿跑得比谁都快,把挡路的民众一个个推开,“滚开!谁敢碰那银子?老子是当官的,叫你们去衙门吃板子!”
当官的?什么官,碰瓷官?苏晏心里诧异,还没等使眼色呢,他的贴身侍卫就十分贴心地掠出去,一把拎起李四,跟拎小鸡仔似的,顺道还从人头攒动中捡回了银锭,再飞掠回来。
想抢便宜的民众只觉耳边一阵风声——嗖,有个影子——嗖,眼前的银子没了。呆愣过后,嘴里乱七八糟叫着“鬼啊!”“见鬼啦!”纷纷逃走。
荆红追拎着李四回来,眨眼间把他倒吊在路旁二楼晾衣杆的麻绳上,银锭在自己衣摆上擦干净,递给苏晏。
苏晏笑道:“你捡到的,归你了,拿去买酒喝。”
荆红追也不客气,往腰带里一塞。苏小北不高兴,嘀咕:“就那么点家底,瞎阔气。”
苏晏装作没听见,踱过去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碰——嗯,讹诈?”
李四大头朝下,脸红脖子粗,只不停说:“疼疼疼……我腿真断了!”
苏小北忿然“呸”了他一口:“断个屁!我看你抢银子时,跑得比谁都快!”
苏晏吩咐拔刀以待的褚渊:“割了他的耳朵,再不老实交代,鼻子也割了。”
褚渊诺一声,拿着明晃晃的刀锋走上前。
李四惊惧交加:“我我我说!我就是个泼皮,靠这个混口饭吃,公子饶了我罢,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
“可拉倒吧,你妈几岁生的你?”苏晏用靴尖推了推他的脑门,“刚才你自称是当官的,也没有百姓反驳,我看他们似乎还挺忌惮你。当的是什么官儿?”
李四支支吾吾不肯说。苏晏果断下令:“割蛋!”
这下李四真哭了,坦白道:“小人是平凉苑马寺灵武监的监副,贱名李四。”
苏晏一怔,气笑了:“监副,从九品,也算有品级的官吏了,冒充泼皮,哈?”他用靴尖狠踢对方脑门,“还碰瓷儿?老子最恨碰瓷的!”前世开辆掉漆小Polo,还要被一视同仁的大爷大妈碰瓷,我特么想起来还钱包疼!
李四被他踢得连连求饶,脑门上迅速肿起个鼓包。
苏晏出完恶气,吩咐把人放下来,让李四带路去灵武监官署。
李四被钢刀架着脖子,没奈何,一面暗骂自己命犯太岁,一面顶着鹅一样的前脑门,哭唧唧地给从天而降的太岁公子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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