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笑笑,递给她一锭碎银,“我想见她一面,聊会儿就走。”
“就只……聊会儿?要不留个宿吧,让她好好伺候大人。”鸨母殷勤劝道。
苏晏摆摆手,没跟她多说,直接来到阮红蕉房门前,敲门叫道:“我的好姑娘,少爷来看你了。”
阮红蕉正在更衣,听见叫门声,匆忙系了腰带,一脸欣喜地过去应门。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个俊美风流的青年,比先前那个俊秀文弱的少年公子高了些、壮了些,声音更沉澈,神情也更从容。
可不管形貌如何长大与变化,会喊她“我的好姑娘”的,独独只有这一个。
阮红蕉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掩饰地转身请他进来,一边说道:“看奴家这身乱的,让公子见笑了。快坐,先喝点茶,等奴家把衣裳换好。”
苏晏见她袄裙外套了件褙子,臂弯里还挂着斗篷,问:“我来得不巧,你要出门?”
阮红蕉把斗篷挂回衣架,说:“原是答应了个相熟的老乡,要去她的馆子给新出道的清倌儿捧个场。既然公子……大人来了,奴家自然就不去了,这就叫婢女去回掉。”
“别,你原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就是来看看你,聊会儿天,不会待太久。”苏晏说。
阮红蕉神情失落,“也是,大人如今做了官,不方便再来奴家这里。”
“并非出于这个原因。”
“不是?那莫非是大人成了亲,家中那位夫人悍妒,不让大人来青楼?”
“又悍又妒……似乎也算得上,且盯我盯得紧。但不是夫人,还不止一位。”苏晏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在回京之前,就想来找你问问,毕竟你是专业人士,呃,是经验丰富。你看看我这种情况,究竟是真弯了,还是应激性地弯一弯,过后还能直回去?”
阮红蕉不明所以地看他,“弯?直?应激性?”
“就是,那啥,”苏晏来回斟酌用词,最后咬咬牙,直截了当说道,“我睡了男的。”
“哎呀。”阮红蕉小小地惊呼一声,发觉失态,忙以袖掩口,“是小厮么,那也没什么,哪个大户人家的书童琴童不给主人陪床的,睡就睡了。不妨碍大人来青楼寻欢,日后娶妻纳妾呀。”
想起这个时代的开放风气,苏晏隐约觉得来问阮红蕉是个错误,但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子,不如继续问到底。他叹口气:“不是小厮,是同僚。”
“同朝为官的俊士?翰林风月,真是一段佳话。”
“还有侍卫。”
“……既然是侍卫,日夜守护主人也是应该的。”
“还有,唔,权贵——但不是我自愿,他仗势欺人。”
阮红蕉眼带同情,走过来揉捏苏晏的肩膀,“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哪儿都一样。大人能忍则忍,不能忍就想法子恶心恶心他,说不定就躲过去了。”
“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他那一家子亲戚——”苏晏拍了拍阮红蕉的手,“算了不提这个,说回正题。我原本是喜欢女子的,如今这样,断掉的袖子还能接回去吗?”
阮红蕉莞尔道:“大人想睡谁就睡谁,袖子接不接回去又有什么关系?这天底下,哪有律法规定,睡完男的,就不准再睡女的?大人若是把不准自己更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和奴家睡一次,不就清楚了?”
苏晏吓一跳,“我不是随便睡睡就算的那种人,得有感情,对吧,双方得对等,两厢情愿。”
阮红蕉佯作委屈,蹙眉伤心道:“大人这么说,是和奴家没有感情,之前那半年都是逢场作戏?还是觉得身份不对等,嫌弃奴家蒲柳之姿,又是烟花女子,不配向大人荐枕席。”
苏晏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一旦确定了伴侣,其他人无论男女,我就不该再去招惹。”
“这不是还不确定嘛。大人尚且年轻,初识风月,还是慢些定论为好。万一和奴家睡过后,觉得还是女子更合心意,不就可以帮助大人拿定主意,也更清楚自己的真实喜好?”
苏晏犹豫。
阮红蕉趁热打铁:“试试?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她将丰满的酥胸在苏晏肩颈上磨蹭,又用葱白指尖绕着他的喉结轻轻勾画。
苏晏打了个哆嗦,前面没举旗,反而感到后面隐隐作痛,莫名生出了一丝惧意——浸透羊羔酒酒香的那两天两夜,他一边遭受狂风暴雨的鞭挞,一边被逼问“怀上我的种没有”“怀了以后生不生”“哪里生,这里还是这里”,从身体到心理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一想到男女云雨之事,就条件反射地担心,对方会不会怀上?避孕措施近乎没有,万一怀上了,生不生?生下来自己就要当爹,承担得起这一辈子的责任吗?
阮红蕉撩拨了半晌,被困在“生不生”魔咒里的苏大人毫无反应,甚至内心还有点恐慌。她失望地想,好端端一个少年郎,当初多么知情识趣呀,就被那些个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毁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真心真意地,想把自己献给他,给迎来送往的生涯留一段最美好的感情作为念想,也办不到了。
苏晏听见阮红蕉轻微的啜泣声,心头生出了几分内疚与不忍,伸手揽住她的胳膊,安慰道:“我认你做姐姐吧。”
“……什么?”阮红蕉怀疑自己耳朵听错。
“你比我大两岁,咱们又聊得来,以后就以姐弟相称如何?阮姐姐若是厌倦了烟花生涯,我帮你赎身——不过我囊中羞涩,赎身钱你得自己出至少一半。杜十娘还有个百宝箱呢,你比她红,应该有私房钱吧?要实在没有,我再想法子凑凑,但以后你得找份工作慢慢还我,亲姐弟还明算账呢。”
阮红蕉又哭又笑:“说的什么傻话!奴家当然有积蓄……不对,你身为四品大员,跟我这个烟花女子认什么姐姐!你是傻的?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想被人传闲话?这话切莫再提,我也不想离开胭脂巷,就这样挺好。你想来听我唱曲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只不要胡乱认亲。”
苏晏说:“烟花女子怎么了,靠身体靠本事吃饭,比出卖灵魂的人好多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私下叫一声,也没什么吧。叫‘阮红蕉’,显得生分,叫‘好姑娘’,又显得轻佻。不如就叫‘阮姐姐’,以后就当亲戚来往,这样我与你独处时也不觉得别扭。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了,叫我表字就好。”
阮红蕉一颗心都要融化,哽咽着点头:“那奴家还是继续称呼你公子吧。公子私下想怎么叫我都行,无论你当奴家是什么,奴家都当你是……是……”
她本想说“至亲”,说“弟弟”,但又担心高攀,期期艾艾半晌,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不说了,反正心里明白就好。
苏晏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眼泪,笑道:“妆都哭花了,可怎么去给人家捧场,怕不被新出道的小娘子压了风头。”
阮红蕉轻捶他一下,走去镜前补妆,边上粉边说:“公子可要同奴家一起去?这小娘子奴家也见过一面,虽说遮着脸,光看姿态就是个美人。公子对奴家是太熟了没意思,见了她,说不准兴头就来了呢,刚好趁今夜把她梳拢了,清倌儿,干净。”
“没什么干不干净的,人又不是衣服。”苏晏没兴趣和一群嫖客抢小姑娘初夜,但到底对青楼的梳拢仪式有点好奇,不知是不是像后世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抛绣球或是各家竞拍,还是由姑娘本人设下重重关卡考验,最后择一心仪的。
阮红蕉手法娴熟地化好妆,披上斗篷,笑道:“公子不嫌弃的话,就与奴家同乘一车,去瞧个热闹也是颇有趣的。”
苏晏略为迟疑,就被她拉上了马车。
苏小北问:“大人,不回府了?”
苏晏道:“去瞧个热闹就回,你想看也可以跟过来,不想看就先回去休息。”
阮红蕉道:“放心,回头奴家一定把你家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掉。”
苏小北不放心,驾着马车跟在他们的车后面,一路往看热闹的地方去了。
“去了青楼?”沈柒皱眉,“还是和那个阮红蕉?”
高朔点头道:“对,先是去了胭脂巷,后来又与阮红蕉同车,转去了另一家妓馆。据说那边有个新出道的清倌儿,今日梳拢。”
沈柒脸色阴沉,把银牙暗自咬碎:都这样了,还想睡女人哩,看来是cao得不够,还没认清现实。可恨皇帝防得紧,不然早把他cao服了。
高朔看上官的神色,心里有点发寒,踌躇地问:“大人准备……”
“去瞧个热闹。”沈柒握着绣春刀的刀柄,起身说道。
韩奔回到王府复命,只说殷福昨夜待在医庐的客房里,并未出城,今早过去看见人,病还不大好,估计要再请一天假,明日才能回来。
豫王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当夜,他换了一身轻便的玄色曳撒,亲自来到医庐打探究竟,正巧碰见殷福做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离开医庐后门,步法飘忽地穿街过巷、飞檐走壁,连归巢的鸟都没有惊动。
轻功不错,看来藏了不止一手,豫王暗道,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追着追着,见殷福走入了一家张灯结彩的妓馆。
打扮得掩人耳目,一路还小心地抹去行踪,就为了去青楼寻欢作乐?豫王略一思忖,决定跟进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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