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炮似的逼问把卫阙彻底绕进去了:“我没有,我不是,我对陛下的忠敬之心,天日可表……”
卫演见儿子乱了阵脚,心里暗骂这苏晏刁钻得很,无论说什么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一顶顶帽子堂而皇之地往下扣,果然是个天生吃言官饭的。
可不能由着他把控了节奏!卫演上前两步,正要开口把风向掰回来。不料苏晏无视他的存在,直接把脸转向御座,朗声道:“向陛下的复命被人随意打断,臣有轻忽之过。请陛下宽恕,容臣继续禀奏。”
景隆帝压住了嘴角扬起的些微弧度:“是得讲个先来后到,朕只有两只耳朵,事总得一件一件地听。长宁伯,你等苏少卿说完了,再说不迟。”
卫阙如同喉咙里噎了个鸡蛋,憋屈地望向他老爹。
卫演低声道:“稳住。他这是故意拖延。但再怎么拖也有个头,等他说完我们再发难不迟。”
卫阙深吸口气,点头。
苏晏朝御座拱手后,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仿佛卫阙方才的弹劾对他而言连放屁都不是。
众臣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由得猜测此人究竟是脸皮太厚、心理素质太过强大;还是早有准备,卫阙对他的攻讦其实正落在他的算计中?
也罢,继续看。
“罪行其五,去年端午节东苑射柳,卫浚趁陛下与百官皆在校场,色欲熏心于龙德殿后殿的廊庑内奸淫宫女,事后又逼迫奉冯去恶之命来保护他的锦衣卫替他杀人善后。所幸那名锦衣卫心存仁义,虽迫于卫浚与冯去恶的淫威不敢举报,私下将那可怜的宫女从投缳自尽的绝境中救下,暂时送出宫去避祸。如今此女仍在人世,手中更有卫浚施暴时从他衣上扯下的绶环可以为证……”
宫女往通俗里说,可以看做是尚未有名分的皇帝的女人,一旦被皇帝看中后临幸,便有了升为嫔妾的资格。故而在这个时代,奸淫宫女的罪名可比奸淫民女大得多,那是往皇帝头上戴隐形的绿帽——
也无怪乎苏晏此言一出,场中众臣满脸错愕,望向卫家父子的眼神,就好像他们身上涂了一层屎,自己要是不及时避开,也会被那股恶臭沾染到。
卫演涨红了脸,一半因为苏晏咄咄逼人,一半是被自家弟弟气的。他知道卫浚好色,但没想到竟狗胆包天地动了宫中的女子,还留下了当事人与物证!这叫他们该如何自辩澄清?卫阙还有几分廉耻心,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罪行其六……”
“罪行其七……”
桩桩件件,苏晏都说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不由得听的人不信。更值得一提的是,所言细节非常详尽,以至于光是三个罪名,就讲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日上中天,他还没讲完。
朝臣们三更起床,四更天就集中午门准备上朝,吃的那点早餐到现在早就消化光了。此刻若是走到人群中,能听见一片饥肠辘辘的空鸣声,可碍于朝会礼仪,又不能在言行举止上显露出来。
不少人又累又饿,满心期盼着朝会早点结束,至于苏十二和卫家的这场战斗——爱谁赢谁赢吧,本官只想回家吃饭!
可惜这位苏少卿兼御史斗志昂扬,还在滔滔不绝地开炮,一口水没喝,依然口齿清晰、字正腔圆,眼见日头开始偏斜了才讲到“罪行其十”,这是要耗一整天的节奏啊!
体弱的朝臣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有个低血糖发作,身体一晃,软倒在地,激起一片惊呼。
景隆帝朝蓝喜递了个眼神。
蓝喜心领神会,拂尘一甩,高声唱道:“日已过午,陛下退朝。尚未及禀奏之事,明日早朝继续——”
明日?苏十二这场弹劾,该不会跟折子戏似的,还得一连唱三天吧?这谁耗得起啊!卫演和卫阙眼前也发黑了——别说拖到明日,只要一下朝,这小瘪犊子就能找到机会,去处理那个余孽侍卫,到时他们没了人证,还怎么弹劾?
不行,得尽快通知鹤先生,将荆红追及时拿下!卫阙捏着奏本的手指微微颤抖。
卫演深吸口气,低声对儿子说:“放心,鹤先生深谋远虑,既然教你这般弹劾,定然另有后手。说不定那个隐剑门余孽已经被他抓住了。”
卫阙颔首:“但愿如此。但叔父奸淫宫女那事——”
卫演气恨道:“他自己不争气,平白着把这么荒唐龌龊的罪行往敌人手里送,自作孽不可活。实在保不住他的话,那就再安排,总之不能拖累你我父子和你妹妹。”
皇帝下了御座离开,百官按顺序退朝,苏晏让几名锦衣卫扛起证物箱子跟他走,准备明日再战。
眼下他有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但愿七郎与我心有灵犀,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苏晏暗想。从卫阙上朝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可千万要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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