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浅指了一下对岸,具体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说:“我要走了。”
沈叶白便猛然伸手抱住她,“我不准你走,不准你离开我。”
他的身上还是有熟悉的香水味,淡淡的,带着一点儿清凉,非常空灵。
他的眼神忧郁,脸颊消瘦,但是,宽旷的臂膀还是很有力气。
傅清浅被他紧紧的箍在环中动弹不得。
她觉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叶白,你放我走吧。”
再张口,沈叶白的声音已经渐若哽咽。
“不,我不放开,我爱你啊,浅浅,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滑进她的颈项,“你不是说陪我到老,要给我生儿育女的吗?我的孩子呢?”
傅清浅的身体猛地一震,她蓦然惊醒似的,是啊,她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到哪里去了?她不是在生孩子吗?
她挣扎着,想从迷雾中看清楚,她的孩子到哪里去了。
傅清浅不停的睁大眼睛,最后一丝灯光刺入眼瞳,明亮的,雪白的,乍看是雪原,白茫茫一片。再看一会儿,发现是天花板上的白织灯。
有人呼出声来:“她醒了。”
傅清浅的手被紧紧的攥着,它动了动,虚弱的说:“下雨了吗?”
耳畔一个压低的痛苦声音:“你想吓死我吗?傅清浅。”
傅清浅扭过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他哭了,桃花眸子通红一片。
她贪婪的,用额头轻轻的蹭他:“是你啊,沈叶白。我好想你,没有你,我感觉自己很难坚持下去。”
沈叶白将脸紧紧的贴着她,轻轻道:“你已经非常棒了,儿子和你都平安无事。老婆,辛苦你了!我爱你!”
傅清浅气若游丝的说:“你瘦了好多。”
她想抬起手来触摸他的脸颊,可是,刚刚抬起就垂落了下去,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浅浅……”
沈叶白捧着她的脸惊叫。
医生连忙在一旁说:“她太累了,睡着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险关已经过去了,有人无偿给傅清浅献了血,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好在大人和孩子的命都奇迹般的保住了。
张着血盆大口扑来的死神,终于被逼退回去。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沈流云坐在椅子上一直哭一直哭,还是差点儿哭断了气。
她像被梦魇住了一样,久久从恐惧中回不了神。
出去的时候摔了几次,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衣服上满是污渍。
这会儿长发湿漉漉的,纤细的身子缩在椅子上发抖。
付明宇脱下外套搭到她的肩膀上,知道小姑娘吓坏了。
“走,我送你回去。”
沈流云抓住他的手说:“我不回去,我嫂子和孩子真的没事了吗?”
付明宇摸了摸她湿淋淋的脑袋,“真的没事了,是你立了大功,及时将你哥叫过来。听话,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再过来,不然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你侄儿。”
听他这样说,沈流云才起身跟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雨一直下着,雨刷器都要不管用了。车子开着大灯,前面纷乱的雨幕中仿佛滚着两个雪白的大球。
江方喻撑着额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大球不断向他们滚来。那样来势汹汹,又总是不能靠近,虚惊一场。
江语然驾着车,不时侧首看他一眼。拿上药出来后,江方喻的脸色就很难看。说不出是哪种难看,皮肤苍白,没有光彩,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烦躁导致的。
“为什么不说话?”
江方喻问她:“说什么?”
“你不就是喝酒喝多了,胃疼吗?还是说医生说你的问题很严重?”不然干嘛死气沉沉的灰着脸。
江方喻冷哼:“你巴不得我有事是不是?全当为民除害。”
江语然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是看你面无血色,担心你嘛。”
江方喻不再跟她硬碰硬了,他仍旧撑着额头说:“沈叶白的老婆在那家医院生孩子,难产大出血,快不行了……”
江语然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轮猛地跑偏。
将江方喻也吓了一跳,接着怒吼她:“你疯啦?”
江语然重新抓紧了方向盘,将车开到正常的轨道上。
她问:“真的不行了吗?”
江方喻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不过,做为情敌,傅清浅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没了傅清浅,没准你还有机会。”
江语然猛的一打方向盘,将车打到路边停下。她看着前方,冷漠的说:“你下车吧。”
江方喻不可思议:“你不会真疯了吧,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把我赶下车,我是病人,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江语然愤愤的说:“一直以来都是你想害死别人,谁能害死你江方喻呢?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一个人。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你不是这么狭隘的人啊。”
江方喻愣了下,没做一点儿辩解。因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是看不惯沈叶白,而且,势必要和他一路不回头的斗下去了。说他丧心病狂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上瘾了,能怎么办?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
哗啦啦的雨声顿如万马奔腾,但随着车门被关上,很快又销声匿迹了。
江语然重新驾车上路,将他扔在大马路上。
几秒钟的时间,江方喻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雨势大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胳膊还是觉得不适。他捋开袖子,将臂弯处的胶布扯下去扔掉。
连雨水带唾沫,他嚣张的啐了一口地面。
但是,雨太大了,扑头盖脸的下着,就像一头扎进深水中。
路上就连个出租车都很少见。
江方喻不会傻到在路边等,想给司机打电话也不能在这里。视线穿过茫茫水雾看了眼,所有街面店面都像半隐匿在水帘洞中。
最后终于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家咖啡店走了进去。
江方喻像一只落汤鸡一样闯进来,将店员也吓了一跳。
本来想让他坐到木质的椅子上,江方喻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到舒适的沙发上。他快要冻死了,心里非常不爽,迎上店员不满的目光后,他恶声恶气:“一张破沙发我赔你。”再贵的沙发他也赔得起。
他接着让店员给他上一杯滚烫的咖啡。然后掏出手机给司机打过去,好在手机防水功能不错,可以正常使用。
现金,干净的衣服,通通帮他带过来,他一分钟也不能忍受了。
好在店员很快端了一杯滚烫的咖啡过来,江方喻贪婪的捧起杯子,不顾舌尖猫咬似的疼意吸了两口,身上的湿冷终于去了几分。他接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往下压。
大雨滂沱,又是深夜。这种通宵咖啡馆里除了店员,就再没有其他客人了。
江方喻得以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整个被水浸泡的世界,影影绰绰,没多久他也跟着心魂激荡。像被荡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女声尖锐的在耳畔响起:“江家的大公子有什么了不起,那也比不上我哥。”
在此之前,江方喻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无懈可击。直到那点儿活灵活现闯入眼瞳,才发现那生活也不可思议的贫瘠。仿佛冰冻三尺的墙角,却没有那枝凌寒绽放的梅花。实在叫他嫉妒。
嫉妒眼羡得久了,潜移默化,便似有了深仇大恨。像江语然说的,他就是扭曲,就是见不得人好。
实则他是不平。
一晚狂风暴雨过后,大地清润如水洗一般。就连空气都被洗尽铅华,夹杂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太阳升起来了,积蕴了一整晚的光和热,一洒下来就光芒万丈。
水汽很快被蒸发殆尽,整个世界开始闪闪发光。
病房内,傅清浅还在睡着。昨晚死里逃生,她就陷入半昏迷的沉睡中。
一次生产没有要了她的命,却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婴儿床就放在病房内,柔软的被褥间,一个小生命睁着纯真无知的眼睛,悠闲自在的啃手指。全不知自己的到来有多凶险。
都说刚刚出生的孩子通红褶皱,一点儿不赏心悦目。但是,小家伙饱满,白皙,粉嫩玉琢,从小看大,将来定是魅惑众生的美男子。
一只大手伸过来,把他的小手移开。
“乖,不许啃手指。”
落话,那只大手的一根手指被包裹进柔软的掌心里,那样自然而然,就像水蛭一样吸上了他。
沈叶白已经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他眯了眯眼睛,不知所措的盯着小家伙的举动。
他怎么能这么霸道?柔软却又强势的占据他大半的生命。
沈叶白喉咙发紧,他怜爱的盯紧他。
其实从昨天后半夜,母子两人被推进病房,沈叶白帮忙安置好傅清浅后,就在这个小床边观察了很长时间。
他感慨这个新的生命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他们身边了。
他望着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像极了他小时的样子。直到他成年,长到很大,尹青还不时翻看家里的相册,将他刚出生时的样子指给他看。
和这个样子无差,都是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重要的是睫毛长,皮肤白。
沈叶白这样想着,已经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颊,长得这样像他。是不是性格就更像傅清浅了?
他不由弯起唇角,有一个既像他,又像她的生命,真好。
这一刻沈叶白的手指被小家伙本能的攥着,他能清析感觉到他的力道,这是新生命的力量,一股拉他出深渊的强悍力道。
沈叶白几乎刹那间鼻骨发酸,眼眶发胀,他的整颗心脏都要被融化开了。
这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彻底跟生命达成和解。沈叶白在被自己的儿子紧紧握住的刹那,立地成佛那般,瞬间理解了尹青当初的所有愧疚与疼惜。沈叶白历经艰辛,最后一道屏障因为同母亲的“和解”,被彻底打开了。
他再不用被死死困在一条逼仄的道路中,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前方的壁垒打开了,他看到人性的光辉,知道用更宽容的心来直面整个世界,同时也必然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他感觉到了爱与被爱,那个撕拧的心结,就这样被解除后,他终于体味到了更广阔的人生,与悲喜。
一个人只有真正的懂得了爱,才会甘之如饴的接纳爱,接纳自己。这是才是精神最自足最饱满的一种境界。
沈叶白在小家伙面前潸然落泪,他的心理问题已经得到了明显的好转,但是,总有一个突破不了的结界,始终让他无法成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
没想到,最后一计抚慰的良药,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赐予他的。
傅清浅吃尽苦头,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不仅给了这个孩子生命,也给了沈叶白以新生。
临近中午,傅清浅才从昏睡中醒过来。
失血过多,致使她还是很虚弱,似醒非醒时,发出一声低吟。
“疼……”
沈叶白如惊弓之鸟,马上扑到床前,贴近她问:“乖,哪里疼?”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傅清浅睁开眼睛,阳光瞬间射入眼瞳,她不适的眯了眯眼。看清整张脸扎在日光中的沈叶白,很明净的一张脸,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脸都是干干净净的,棱角分明。
感觉跟做梦一样,傅清浅唤他:“沈叶白。”
沈叶白低下头不住的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嘴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终于醒过来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嗯?”
傅清浅焦急的问他:“孩子呢?”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一段反复慢长的撕裂之痛中,生息耗尽,头脑渐渐不清,咬紧牙关仍用不上半点儿力气。最后的影像就是医生和助产大喊她的名字叫她不要睡……之后怎么样了,她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梦,梦到沈叶白来同她告别。
沈叶白捧着她的脸说:“孩子很好,是个大胖小子,已经被妈和流云抱去洗澡了。”
傅清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她惨白的脸上慢慢浮起欣慰的笑。
她用脸颊磨蹭着他的掌心说:“孩子生下来了就好。”
沈叶白满腔情绪,心有余悸,他轻声说:“可是,你吓死我了。”
那样惊悚的一幕,永生难忘。
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傅清浅已经陷入昏迷,输了血,但是医院仍旧下了病危通知。
他抓着她冰冷软绵的一只手,那是生命流失的恐惧征兆。
他的喉咙里不可遏制的爆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些悲伤的,疼痛的,难咽的,像潮水一样,让人窒息绝望。
沈叶白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他的身体也凉透了,扑在傅清浅的身边微微颤抖。
到现在想起来,沈叶白的声音还是抖的;“以后不能这么吓我了,你要不在了,我努力治愈还有什么意思。”
傅清浅说:“对不起,我真是笨,生个孩子还吓坏了所有人。”
沈叶白又亲了亲她:“不,你是最了不起的母亲,你很坚强,也很勇敢。是我让你受苦了。老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傅清浅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像他爱她一样爱他。
人生最难得是两情相悦。
最庆幸是历尽千辛终有所得,至死不渝。
林景笙得到傅清浅劫后余生的消息,已经是在一星期之后。傅清浅的身体恢了一些,脸色不再那样灰白,已经有了红润的喜气。
更可喜的是日渐饱满的小家伙,一天一个新变化。每天被所有人团团围住,爱不释手。
就连一直担心孩子抱多了,会变得闹人,不想在床上躺着的范秋艳,这次也忍不住时时抱着。孩子稍微有点儿响动,她立刻就沉不住气了,连忙抱起来在室内唱曲打转。
用她的话讲,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招人疼。
林景笙仔细端详照片,想看出傅清浅的痕迹。但是,这个小伙子五官长得太像沈叶白了,或许神韵会像傅清浅,可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他也觉得喜欢,小孩子总会让人内心柔软。尤其想到傅清浅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心里的疼惜就更甚了。
好在那个女人圆满了,生命中有了这样招人疼爱的儿子,听闻沈叶白的心理顽疾有了明显好转,打电话问那边的医生,说马上就能出院过正常人的生活。
林景笙收起电话。
他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生机盎然的美好会嫉妒,但是,没有,他是真心的祝福她。
傅清浅能从生命中悲苦的一边,抵达没有疾苦的幸福彼岸,在林景笙看来,着实是最好的超度。
她这一生的苦难,终于算度完了。
很多事情都是沈流云打电话告诉他的,回易城后,他并没有换号码。可一年多的时间沈流云一个电话没打,一条信息也没发。
他以为这个姑娘彻底想开了,要在他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这两天她的电话却突然打来了,而且,一联系上就很频繁。
林景笙听到她的声音觉得久违,也有阵阵的欢喜。
像这会儿沈流云的电话又打来了。
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欢呼雀跃,“大叔,你还好吗?”
林景笙微笑:“你昨天,前天,大前天不是都问过了,我已经回答你了,我很好。”
沈流云便嘿嘿的笑:“那不一样,电话里和当面问候不一样。”
林景笙正准备通过人行道,他嘴角的痕迹一僵,步伐也随之顿住。
难掩的吃惊:“你在哪里?”
又是女孩子的嘻笑声:“在你身后啊。”
林景笙已经恍惚了,因为那声音已经听不清是在听筒里,还是在近身处,他猛地转过身来。手里的电话还贴在耳际,他皱着眉头,神色莫明。
穿黄色短袖,水洗牛仔裤的沈流云近在眼前,她收了电话,笑容依旧:“大叔,你好啊,好久不见。”
林景笙还是惊,也收了电话,说:“好久不见。”
沈流云向他走近一步问:“你结婚了吗?”
林景笙老实答:“还没有。”
沈流云又向他逼近一步:“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林景笙已经适应了她的古怪和顽皮,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笑。
“还没遇到合适的。”
沈流云已经走得很近了,她歪着头问:“那男朋友,我可能拥抱你吗?”
林景笙扯动嘴角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张开手臂。
沈流云“哇呜”一声欢呼,像只雀跃的小鸟,投进一个温暖幸福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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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们,历时几个月,结束了。谢谢丫头们一路陪伴,祝大家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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