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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梨离开暗室的时候手是凉的,脚是凉的,后背也是凉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蚀骨的寒,仿佛刚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父亲还活着!
怎么会?
这十年来,记不清多少次了,她总会在梦中与他相见。
他依旧是老样子,眉眼弯弯,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陪她捉迷藏,踢蹴鞠,放风筝,或者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
一幕幕都是欢乐,还有那一声声“阿梨”荡漾耳边。
“阿梨,把球踢过来……对,对,往爹爹这里踢……”
“真棒,我的阿梨好棒啊!”
“阿梨,过来,爹爹带你上街好不好?”
……
最后一次,他离开前,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亲了又亲,“阿梨,爹爹要离开几日,你在家乖乖的,不能惹你娘生气,回来爹爹给你带蜜枣好不好?”
她歪着头,“爹爹,你要去哪里呀?”
“去练兵啊。”
“为什么要几日?你以前也练兵,不是每日都能回来嘛。”
“嗯……”他抱紧她,“这一次……爹爹会练的久一点,然后回来就能升大官,给阿梨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知道吗?”
“好啊好啊!那我等爹爹回来,还有,我要吃豆角糖,爹爹,你记得给我带呀!”
“哎!”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等来的却是宋叔叔的泪眼滂沱,捶胸顿足。
现在,那个叫胡金的人,她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的,他入伍前是个银匠,妆奁里的那只镯子就是他送给她的,他居然说父亲还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回家的路那么远吗?远到十年都到不了?
……
如果他回来,母亲也许不会死。
如果他回来,她就不会寄人篱下,受尽白眼,熬了这苦苦十年,甚至差一点死在松涧河里!
……
不,他是不想回来吧?
他走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今日,他做他的大事去了是不是?而这件大事,是叛国,是通敌,是让亲人万劫不复,饱受屈辱!
所以他就当自己死了,算是为国捐躯,保全君氏的颜面,不留骂名是不是?
呵呵,君氏?……君氏早已败落,颜面谁还在乎?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些年过的不开心,压抑,愁苦,无以为继,他知道吗?
他,是否还会心疼?
……
身子抖的厉害,宋念卿搂住她,将她送进马车,说他还有点事,晚些回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怎能不胡思?不乱想?
她凄凄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是戍边的将领,而她,已然是叛臣之后,多么可笑的对立,多么愚人的关系。如果早一些知道,也许她会是另一种选择。
一路忧心,浮浮沉沉,马车在将军府停下的时候她还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御风在外面唤了几次,且小心的掀开帘子,她才乍然一怔,回归自我,“到了,是吗?”
她扶着厢壁起身,一个姿势坐的久了,腿麻,身子有些摇晃。面上微露笑意,即便自己都觉得牵强。
“夫人……”御风望着他,眸色骤暗,欲言又止。
她又是一怔,是自己发髻乱了吗?伸手触摸,腮边忽然掉下水滴。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双颊已是满满的泪水。
风从敞开的帘子里吹进来,好冷,脸愈发觉得冰了。
怪不得御风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是了,她是新妇,这般哭哭啼啼的下车,若被人瞧见,以为她跟宋念卿有了龃龉……
自然不会给那些好事之人碎嘴的机会。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拭泪,抬眼上看,努力的把眼睛瞪圆,希望不要肿了才好。一边捏了捏脸颊,让自己的脸色尽量自然一些。
回转身的时候发现厚重的车帘静静的垂着,透过一道空隙看到御风的衣袂在风中不断起舞。许是不想她难堪吧,他默默的守在外面。
心里一暖,忽然又想流泪。即便知道她的父亲是另一种面目,他依然礼数有加。
不能哭,忍着。
酝酿了许久,感觉脸上没什么异样了,她掀开帘子,踩着马凳缓缓下车。
天有些暗了,将军府门口的灯笼已经亮起,挂在半空摇曳不止。
刚上台阶,“嗒嗒嗒搭”,一阵马蹄之声。转眼,有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盖顶和帘布俱是藏色。瞧着那个样式,应该是藏色暗纹织锦,以前她坐过的,宋兰舟曾用这辆马车送她去松涧观,如今,呵呵,物是人非。
说到人,马车里会是谁呢?
宋兰舟吗?
哼,八成是!
心里想着,脚下未停已到角门,本来她直接跨进门槛,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此刻,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既然撞上了,那少不得说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糟蹋了这场不期而遇。
所以她唇角一勾,忽然收住了跨进角门的那条腿。
御风把马车停在旁边,追赶上来准备送她进门,不料她猛的止步,他一个急停差点撞上了她。
“怎么了夫人?”他轻声问道。
“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想在这透一透气。”说罢转过身来,移了两步,直接站在了角门中央,谁若要进门,得要她放行才行。
御风看的分明,因为那辆马车已经在门前停下了,一个翩翩公子哥儿就着小厮的胳膊跳了下来。
举手投足,一等一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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