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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王庭,迎火部。
靖瑶坐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
他的手正在不断的摸索自己座椅的扶手。
以前的草原人虽然也住在营帐之内,但那时的营帐远远没有现在的暖和。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营帐自是要比旁人的更加好上许多。从外面看,无论是营帐上的花纹、颜色、还是造型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了些罢了。但实际上靖瑶的营帐却是用三层防水的毡子搭起来的,不仅如此,里面却还衬了两层厚厚的马皮。如此一来,那雨水和风一丁点儿都进不来。
草原上总是冷得快,暖的慢。但是到了如今的季候,春末夏初,无论如何也变得暖和起来。靖瑶看到营帐中铺着的羊毛地毯四角处有四个圆圆的凹陷印记,颇为齐整,那是一整个冬天之中,放置火盆所导致的。
不似别的部公,喜欢在自己营帐中的主座上垫一块猛兽的兽皮,或是放上一堆松松软软的垫子。靖瑶的主座只是一把干巴巴的木头,显得很是简陋,生硬。
但他便就喜欢这样。
按照他的话说,人身上最终要的地方不是脑袋眼睛,也不是腿脚肚皮,而是屁股。
毕竟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是坐着,即便是要出门赶路,那也是乘狼骑或马,还是坐着。屁股对一个人来说,要在不能娇惯的同时还要百般呵护。若是坐习惯了兽皮和软绵绵的垫子,那他日后还如何能乘着狼骑,千里奔袭?
有些人目光短浅,只求一时的享受。而靖瑶却是居安思危,时刻都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这两种态度孰优孰劣着实难以区分,毕竟现在是草原王庭还是一片形势大好。就算是偶然与五大王域之间有些矛盾与摩擦,也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情。起码像靖瑶这般的部公,仍旧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自己的营帐中吃肉,喝酒。
营帐正中的地毯旁还有四张椅子。
这四张椅子和靖瑶屁股底下坐着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摆放的位置不同罢了。
现在这四张椅子却是两张都坐了人,正是楚阔和那位女伙计。
三个人此时保持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丝毫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之感。从女伙计的神色来看,她的心绪目前也应当是平稳了许多,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的总是寻死觅活。
靖瑶并不知道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究竟打了什么赌,但是在楚阔朝着女伙计耳语一番过后,她不但乖乖的把手中的剑还给了楚阔,脸上还露出了颇为欣喜的神色。甚至看向靖瑶的目光,也不似以往那般的不善。
靖瑶带着外人,并没有大大方方的从迎火部的驻地正门走进来。方才在向营帐走的路上,他随手招呼了一位心腹问了问自他离开以后部中的近况之后才得知现在迎火部中的大部公和二部公却是都不在。问去了哪里,心腹只知是收到了狼王明耀的直接传唤。继续问下去因为何事,便是就不知道了。
靖瑶听后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想必狼王明耀定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私自离开部中,离开草原王庭,秘密潜入震北王域一事。
要是能顺利的劫夺了饷银,还带回了大批箭矢,那自是立了大功!不但不会有任何麻烦,还会受到极为丰厚的奖赏。
可是现在他却是狼狈的只身而归,就连自己的弯刀也失去了……至于会受到何种处置,却是只能听天由命。
但靖瑶并不在乎。
他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草原王庭若是想要强盛,那迟早都要与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展开全面的战争。之后,待族人们以草原为大本营,又在这西北两处王域内站稳脚跟之后,便可一鼓作气,挥师南下,继而一统这片天地。
靖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幸、有命看到这一天的来到,但他却愿意为此肝脑涂地而在所不辞。虽然战争以为这无尽的血腥,杀戮,流离失所,但无论是谁,都不能指责与忽略一个人对他民族的感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迎火部去一趟狼王明耀的王帐,往来起码要十多天的日子。这还仅仅是赶路的时间,倘若再算上那说话,吃饭,喝酒,恐怕没有半个月都回不来。
这倒是给了靖瑶一些喘息的时间。
心腹提醒他,让他先发制人。最好能赶在大部公和二部公抵达王帐之前,就给狼王明耀写一封书信请罪顺便再表表忠心。这样狼王明耀便无非也就是斥责一顿,说些什么下不为例的套话,不了了之。
但靖瑶却没有听从。
他并不是一个爱狡辩的人。
事已至此,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本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忠心一事,那靠的并不是纸笔和嘴皮子的功夫。况且靖瑶忠心的,更多是草原,而不是狼王明耀一人。他虽然是狼王,但也只能说是草原的代表罢了,谁又能说这偌大一片草原,就都是狼王明耀自己的,而与普通的部众毫无瓜葛?
最终,靖瑶只是让他按照自己先前出门的名单,让自己的心腹对照着去准备抚恤。
那些人与他除了草原王庭之后,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归宿,但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愿意,反而还一路追随。这不仅是对靖瑶本人的信任,更是对故乡的热忱。
“帮个忙!”
靖瑶看着楚阔说道。
这是从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坐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
楚阔问道。
“帮我把营帐的门帘掀开。”
靖瑶说道。
楚阔虽然不知道靖瑶究竟是何意,但还是点点头,照他的话去做了。
迎火部三位部公的营帐呈一个‘品’字形。
最中间放置的是迎火部的部族篝火。
三位部公的营帐便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守护者这堆永不会熄灭的篝火。
靖瑶的主座,直对着营帐的门口。掀开门帘后,映入眼中的,便是迎火部的篝火。
楚阔见他看着看着,竟是就变得双目赤红,似是要滴血一般。
紧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口中振振有词的用草原语说道着些什么。
楚阔听不懂,只能看向了女伙计。
“他在哀悼。”
女伙计说道。
“哀悼?”
楚阔似是没有听懂。
毕竟他不了解靖瑶先前经历了什么,自是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在哀悼何物。
“他在哀悼他死去的族人,最要好的同伴,最信赖的战友。”
女伙计说道。
她好像也被这种肃穆的氛围有所触动,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门外的篝火与靖瑶的面庞上来回游移。
“原来他们草原人也有心……我以为他们都是一群虎狼之徒,丝毫不知悲哀为何物。”
女伙计自语道。
楚阔虽然听见了她说的话,但却异常安静。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多么刚强的人,多么狠厉的民族,都会有自己的柔软,都会有自己的悲哀。
他对草原了解不多。
来这里只是和定西王霍望的异常商量。
但此刻他透过门口的篝火,竟是感受到了靖瑶,迎火部,乃至整个草原的厚重。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的砸了咂嘴。
“你是渴了?”
靖瑶问道。
他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双目中赤红不在。只是这句话说道最后的尾音有些颤抖,像极了刀剑相交之时的嗡鸣声。
“先前我一直在拉车,不仅一口酒没有喝,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当然会渴!”
楚阔说道。
靖瑶听后笑了笑,冲着门口呼喝了一声,立马就有人侍从端着厄酒肉走了进来,放在楚阔和女伙计之间的桌案上。
楚阔看到酒肉,顿时食指大动。
不由分说的便拿起一只羊腿吃了起来。
一口肉,一口酒,吃喝的不亦乐乎。
女伙计看着楚阔的吃喝的样子,很是想笑,但终究还是硬撑着憋住。
她没有吃肉,也没有喝酒。
不是因为她信不过靖瑶,而是她着实没有什么胃口。
靖瑶先前的一番哀悼,却是也勾起了她的心思。
在那处酒肆中,她也死去了许多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及最为信赖的战友。这让女伙计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道理谁都明白,是一件永远没有结果与结束的事情。
但还有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
如若杀死女伙计同伴的是靖瑶,那这件事却是还要简单许多。可当时出剑的却是楚阔,岂不是又有了新的仇人与冤家?
想到这些,女伙计便觉得头疼,以至于闻到这酒肉香味便觉得嗓子眼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一般,胃里反倒七上八下的折腾不休。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楚阔问道。
一直羊腿已经被他吃完了大半,桌上的酒壶也喝空了两个。手上沾满了酒汤和肉渣,他也不在乎。随便拍了拍便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权当算作干净。
“不知道。”
靖瑶摇着头说道。
他从自己面前桌案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把弯刀,和先前碎裂的那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把是他自己的,从未出鞘过一次。先前那把是他父亲留下来的,每一寸刀身都曾浸满了鲜血。
“既然不知道,为何要回来?”
楚阔问道。
“这是我的家……不回来难道还要去流浪?”
靖瑶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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