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可能是上天晓得了男娃的心思,派了老汪来人间拯救他。婉儿终于知道了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有一次男娃有事儿,没来参加集会。集会结束,大家伙儿去附近的馆子里吃饭,汪乔山有意无意地在等饭菜上齐的空档说:“我们从天津过来的朋友中好些都在老家成亲了,还有了娃娃。最近听说海涛的娃娃都上学堂念书了,林子的娃娃也二三岁了。我觉得我也得成个家了,大家伙儿也抓紧,不要辜负大好年华。林子的太太我见过,一等一的漂亮贤惠,比咱上海滩的名媛差不了多少。听说他太太特别能干,家里的生意如今都是她在经管,文章写得也是一等一的好。她写了两本小说,上海有卖的。我看过,一本叫《离人泪》,一本叫《人不寐》,写得真不错,一点儿都不逊色那些上海有名的才女。”有个学生惊奇地说:“我看过,确实挺好看的。大家有空去买本看看,不想买借我那本看也行。对了,林子肯定有,叫他一人给咱送一本好啦。下次见了林子,我跟他提。”

婉儿觉得汪乔山一而再、再而三这样说,肯定意有所指。她晓得就男娃那性子,这样下去,跟他根本没有结果。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注意接触别地后生。男娃瞅见她这样,送了她不少时兴的衣裳饰品,可至始至终没有说过要娶她,也不干涉她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淞沪会战就发生了,男娃搬去了租界,她爹找过来,硬拉着她,回了自己弄堂里的家:“世道太乱了,天天听说什么什么人死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太叫人操心了,一家人还是住在一起,叫人安心些。”

婉儿去找过几次男娃,男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如既往的疏离。这段时间,一个小后生闯入了她的生活。后生想方设法接近她,讨好她,给她买礼物,吃烛光晚餐。婉儿终于接受了他,整天跟后生腻在一起。男娃集会时碰上他们,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邀请他们跟大家伙儿一齐去吃饭。婉儿放下了才看清楚,弄明白:“林子就是这个性子,他温柔地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我并没有什么特别,从来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婉儿跟后生出双入对,谈着惬意的恋爱。没多久,婉儿怀孕了。她把这件事儿告诉了后生,后生冷漠地说:“打掉吧,要不就放手吧。”婉儿这才知道,后生原来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她。她默默的走了,一如她默默的来,她的心死了,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站在黄浦江边,望着一如既往的江水,她不晓得往后的路该咋走。

男娃这天出去办事儿,心情烦闷,也在江边看风景,定定地看着阳光下浮在水面,飞在空中的水鸟出神,想着最近发生的闹心事儿。他无意中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了过去,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待她:“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吹风,也不怕受凉。时局这么乱,我送你回家吧。”

婉儿的眼泪一下就串成线滴落下来,男娃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别哭,别哭。有啥事儿,我帮你处理。”婉儿没吭声,只是一个劲哭,好象要把如江水般浩荡的委屈,一股脑儿发泄出去。

男娃见婉儿不说,没多问,等她哭够了说:“走吧,我送你回家,别叫爹娘担心。”

男娃叫了辆黄包车,婉儿跟他上了车。男娃大概知道她家在哪儿,虽然她没带他回过家。在家附近,婉儿叫车停下,男娃付了钱说:“回家去吧,有啥事儿来找我,地方你知道的。”婉儿默默的看着他,默默的转身进了巷子,消失在巷口。

整天瞎逛的男娃终于知道害怕了,一整天没出门,关在小阁楼里不出声。榆生也不晓得男娃咋了,咋叫都不应。男娃真得吓坏了,那天他看见了汪乔山:“有人被远远的吊在杆子上,好象死了,咋瞅着象老汪。认得他穿的衣裳,走近看清楚了,就是老汪。街道上走着听人议论,死了的是激进分子,暗杀未遂被人抓住活活打死,吊在那儿示众,可怜啊。”男娃吓得心悸不已,呆在那半天没动弹。有路人撞了一下,他醒了醒神,一溜烟跑回阁楼,身子抖得跟秋风中萧瑟的枯草黄叶一般,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不知道这个世道咋了,真的是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命如草芥随风飘。”男娃晓得汪乔山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他不说,也不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男娃也很苦闷:“自己还不是个义无反顾的革命者,也不想轻易去做这样的人,不晓得往后该咋办才好。”男娃缓了好几天才好些,每天恍恍惚惚,行尸走肉般行走在上海租界依旧繁华的街道上,不晓得何去何从。

男娃只一心想有一天能见到海涛,每天有空就去他们封闭的地方守着。在上海市民三番五次强烈要求下,看守打开了营门。男娃随着人流飞奔进去,到处找海涛。

海涛见到了来营地找他的男娃,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男娃说:“哥,我好想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海涛满含泪水的感叹说:“我也想你,可我们出不去。我们这支队伍就象是个被遗弃在上海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吃百家饭活着,苟延残喘。可我们没有忘记自己是名军人,是中国人。我们为升个旗就付出了四名兄弟的生命,我们尽自己所能,做肥皂,做衣裳,艰难渡日。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活着的,你回去吧。男娃说:“一有机会,我就会来看你的。噢,这些东西留着,需要什么尽管说。”

打那儿起,男娃经常提着各式二样的东西来看海涛,可管制越来越严苛,见到海涛的日子间隔越来越长。

有一天,男娃听见里面传来了枪声,男娃赶忙往跟前跑,一边跑一边张望,不一会儿,一付担架抬出了门,男娃老远一看,担架上浑身鲜血受伤躺着的人好象就是海涛。男娃快步跑过去大声喊叫:“哥,你咋了。”抬担架的人看这个学生摸样的小子好象是受伤军人的亲人,就没把他赶走,一伙人一道上了一辆车,车开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医院,担架进了手术室,男娃在门外急得直哭,也没个主意干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男娃问护士海涛咋样了,护士说:“命保住了,这几天需要人用心看护,感染发烧就麻烦了,你是他的亲人又是学生,就留下来看着他吧。送他来的人租界不让在外面滞留,还得回到封闭区。”男娃点头答应了下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留在医院一心看护海涛。海涛虽说也感染了,还发了烧,可男娃看护得很用心,各式二样的办法都想了,还托榆生弄来了磺胺粉,抹上好多了。在男娃的精心看护下,海涛好得很快,一个多月以后,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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