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仔有气无力地说:“我叫虾仔,你叫啥。”柱子说:“我叫柱子,你为甚能听懂我说的话,你说的话为甚我也能听懂。”虾仔坐起来靠在墙上说:“我们家也是北方人,大概能明白你说的话。你怎么来的。”柱子黯然地说:“逃难来的,爹娘都死了,跟一个老乡一搭来了这儿。”他跟虾仔半真半假学说了一遍来港的经历,虾仔说:“香港很大,寻亲可不容易,你没地方去,就在我这儿住下吧。你兄弟想来也行,我给你俩找个活干,慢慢混吧。”柱子大喜过望,赶紧出去找到虎子领回虾仔家。虾仔二十好几了,一个人单着,整天在街头跟人瞎混,如今也算收了两个小弟。他把虎子推荐给相熟的工头,在码头扛包,有人罩着,生计不成问题,收入渐渐稳定起来,日子也过得好起来。柱子先在饭馆洗盘子,半年下来,说话、听话就都差不多了。老板看他机灵,就叫他跑堂,做了个端盘子的小伙计。柱子很聪明,一边跑堂,一边倾听食客的谈话,慢慢熟悉这块全然陌生的土地。他浙渐认识了近处的旺角、尖沙咀、油麻地,隔海的中环、湾仔、北角,远处的铜锣湾、沙头角。好些地方是他讨吃要饭去过的,好些是虾仔带他去过的。虾仔每天还是在街头跟着大哥瞎混,做些坑蒙拐骗的活儿,偶尔帮忙收收保护费,做做打手,壮壮声威。他常带着新收的两个小弟壮声威,虎子人高马大,干仗打斗有股狠劲,叫他大哥一眼就看中了,没多久就收了做小弟。柱子年岁尚小,尽干些打酱油跑腿的活儿。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两人在虾仔住的地方隔壁又租了间房,这下也算有自个儿的家了。
刚到香港这几年,栓子跟两位哥哥的日子过得比较烦乱,不顺心的事情遇到不少,住在一搭的三人每天无论多晚,都要聚在一起吃顿饭,拉拉白天发生的事情。有天三人回来的都挺早,就多炒了几个菜,喝了点小酒,栓子说,这杯酒敬大哥二哥,干了。这几年咱几个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遭了不少白眼跟冷遇,钱也没赚下几个。如今市面一天天红火,咱也回不去镇北老家了,既来之则安之。这几年,我甚都干过,洗碗端盘子,卖报骑车子,跑堂看铺子,摆摊擦鞋子,如今也算是能干能混,能打能拼的香港人了。我有个打算,想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看能行不。大哥说,这些年在旺角码头扛货,结识了不少兄弟,也打问到不少事儿,钱没多赚,就是混个肚儿圆,打打杀杀的事情也没少干,就是可惜了这付好身板,没干甚正经事,坑蒙拐骗的事情倒做下不老少。栓子,你有甚打算就尽管说。二哥接着话头说,我尽在那些黑地方守门看场子了,人认下不少,没几个靠得住的好兄弟,烂仔倒是可多了。栓子,有话快说。
栓子又端起杯子跟两哥哥碰了一杯一仰脖干了说,不急,不急,咱慢慢拉。你们看啊,这些年,咱干得这些事情,我觉得挺不错的,信子跟榆生一家人过得挺顺溜,没甚人上门找麻烦。娃娃还小,一早一晚,咱几天轮着照看就行了。这些年也没看出甚乱子,少奶奶叮咛的事情算是做到了。大哥二哥年岁不小了,还打着光棍,得成个家,生个娃,过几天舒坦日子。我想着咱三个开个小杂货店,明面上卖些小零碎,暗地里做些包打听的活儿,卖消息过活。歌声曲声打斗声声声入耳,大事小事难解事事事打听。日子长了,眼线多了,既可以多赚些钱,讨个婆姨过日子,又能有份家业,把根扎实了。大哥说,想法好着呢,有个生意买卖,也好过几天安稳日子,不用整天看人脸色,给人卖命打打杀杀。二哥皱了皱眉说,能行是能行,可咋整啊,这买卖消息的生意,咱都不会呀。栓子拍了拍小胸脯说,这我来想道道,找办法,大哥二哥听我的就行。两位哥哥异口同声说,能行。二哥说,我瞅着个地方,这两天有个相熟的人欠了赌债,走头无路,准备出手店铺,原先是卖菜的,改卖杂货没什么难的。栓子说,那咱明儿早就去。不说这些了,拉些有意思的,两哥哥有相好的没。
三人越喝越高,越吹越猛,越说越离谱,嫖赌抽,坑蒙骗拉了个遍,活色生香,活灵活现,笑声不断,天气热,喝着喝着就光了膀子,搂搂抱抱,东倒西歪,尽说些男人都懂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栓子跟两位哥哥就去找那个烂仔,没拉多长时间就谈妥,找中人写了字据,去管房产的地方过户交接。栓子这几年早就分次分批零星卖了些金条珠宝,都换成港元存在就近的汇丰,渣打银行备用,谈妥后,三人领上那个烂仔去汇丰银行取钱结算,出门后就拿了钥匙回店。进铺子关门坐定,大哥在栓子肩膀上拍了拍调侃说,好小子,私货不少啊,咱也是有钱人吗。栓子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都是些存货,来这儿的时候从家里带过来的。少奶奶叮咛别乱花,有钱要用在刀刃上,也别俭省不敢花,该花就花。
二哥说,咱这些苦哈哈,哪晓得东家有多少家底儿,我看老刘家不显山不露水,殷实着呢。咱好好干上几年,也能混出个人样来。栓子搂着大哥跟二哥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肯定能成事,不比榆生干得差。栓子没说他这些年一直跟老家互通消息,有书信往来。栓子也没说送报的时候认识了个人,叫闫海涛。
三人忙活了好几天,把铺子里里外外拾掇好,东跑西逛找地方砍价进货,挂了个招牌,刘氏杂货店,放了一长串鞭炮,请相邻的街坊商铺老板街管大哥吃了顿饭,就算开张了。
杂货店的生意买卖不温不火,时间长了,做熟了,赚了点儿小钱。消息生意时断时续,做了才晓得这也是件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栓子很谨慎,小心没大错,生意虽说没做成几单,有一单还是赚了大钱,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大哥跟二哥都找到相好的成了家,二哥都生下个大胖小子,乐得合不拢嘴。不急,如今二十上下的年岁,在镇北老家不算小了,可在这儿,打光棍的着实不老少,看缘法吧。
空闲的时候,栓子去找海涛了不少回,一来二去就攀上了亲戚。记得当初,海涛见了他,听出他的口音说,镇北来的。他慌里慌张脱口而出,你咋晓得的。海涛笑了笑说,我就是晓得,想知道我咋晓得的,送完报,到这儿来找我。
栓子记得当初在街道上转了三圈,才下定决心去见人。海涛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栓子出了门。两人骑着单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饭馆,叫了几个小菜,一瓶酒,两碗面,两人吃着喝着拉着。海涛说,知道镇北刘家吗。栓子说,乔刘两家在镇北名声大得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海涛说,镇北有两个人认识吗,一个叫刘林,一个叫乔兰。栓子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这人知根打底呀。这人是谁吗。海涛看他脸色变了又变,一声不吭,就晓得问对人了。他不动声色讲了一个故事,把当初天津上海潼关山东跟刘林有关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栓子一阵恍惚,这不就是少奶奶提到的那个人吗,少掌柜的好大哥,领路人,心心念念的人。肯定没错,老相识,甚事都能对上。他鼓足勇气说,大叔,就叫你大叔吧。我是林叔跟兰姨收养的孤儿,算是养子吧。他学说了一遍自个儿知道的林叔跟兰姨的事情,能说的说了,觉得不能说的只字未提。海涛感慨地说,你林叔跟兰姨都是能行人,做了不少事儿,救了不少人,为救亡图存出了不少力。你既然来了香港,回不去了,就好好在这儿过日子。听你说,还有两位哥哥一块过来的,改天叫来,都认识认识,我请大家伙儿吃顿好的。
回到住处,栓子左思右想睡不着,也没想出来的所以然,不晓得该不该把信子的事情告诉海叔,午夜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跟大哥二哥吃饭时没说跟海涛见面的事情,生怕两人一不小心说露了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人又神神鬼鬼的,不晓得是哪话神仙。如今香港鱼龙混杂,各路人马如过江之鲫一般热闹,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可不能叫信子卷进去,有个三长两短。
栓子跟海涛常来常往,海涛见多识广层次高,栓子受益匪浅,渐渐地对这个亦师亦友的长辈信任起来。开了店后,通过海涛进出了不少货,渐渐的,还做起了转口贸易,往内地走私货物。他隐隐约约觉得海涛的背景很大,这里面的水太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叫他知晓信子的存在吧。
他专门安顿两位哥哥不要在海涛面前多言传,尤其是不要提信子的事情。两位哥哥满口答应,交往的时候口风很紧,只字未提,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没过多久,海涛莫名其妙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见了,跟人家打问,也没人搭理他,只推说不认识这个人。栓子那段时间,心里慌慌的,一直静不下心来,瞅着好长时间没人找他们的麻烦,才慢慢淡定了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栓子他们平静地讨生活,做买卖,打问消息,赚钱养家,收养了一些街头讨吃要饭年岁小机灵些的孤儿进行训导,结交了不少街头瞎混的古惑仔交易消息,一点一点积累财富跟实力。
三人有钱了,就开了家茶楼,取名叫听雨轩,慢慢结交生意买卖上的朋友,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在旺角这一片闯出点儿名声,小有名气,本地人都晓得有刘家三兄弟,老大刘铁柱,老二刘铁桥,老三刘铁栓,响当当三条好汉,讲义气,会来事儿,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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