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 / 2)

建立一个家族,可不是单枪匹马能行的。每天都要辛勤耕耘,婆姨的肚子也很争气。十来年过去,如今自家也是三男两女五个娃娃的爹。心里很疼爱这几个娃娃,顺道瞅着古板的婆姨也比过去顺眼多了。多栽花少栽刺,多交朋友少结仇怨,天天都记得。这多年下来,不管是在营里,还是在社里,都算得上中流砥柱,混得那是风生水起。感觉再过个十多年,家族中兴有望。可天不遂人愿,解放了。一夜之间,梦想就破灭了。”

回到镇北之后,强子好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这有身上受了伤的缘由,也有心中的苦闷。女人心平气和地跟他说:“强子,金鸡滩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当年公家派人剿匪,已经把那伙人除灭了,这还是喜子带人干的。听说那一次干仗,喜子手下的人死了不少,马匪几乎全给除灭了。你就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吧。虎子这么多年没跟你一搭过,可能有些认生,过一段就好了。林子自打爹娘老去之后,就象失了魂,好不容易回缓过来,少掌柜又当不成了。这些年,他心里苦啊,多跟他拉拉话,开解开解。世道变了,人人都要跟得上形势。”强子郑重地说:“我这些年也想明白了,一个人能成个甚事。报仇的事儿,我也放下了。如今我就想着把虎子养大,咱这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只要人活着,就有盼头。二蛋如今做甚着呢。”女人笑了笑说:“二蛋回金鸡滩管事去了,有空去看看他。他跟杏花成亲以后,又生了个娃娃,小日子过得不错。娃娃多,一大家人呢,够两口子忙活的。如今大小子上班了,在喜子那儿当差。”

强子安顿好工作,抽空回了一趟金鸡滩。二蛋高兴坏了,叫了几个关系颤活的拜识,美美吃喝了一顿,算是给狗子兄弟接风洗尘了。二蛋家如今就在原先东家的院子,老房子结实,金鸡滩大火也没烧到这儿来,如今还能住人。强子躺在热炕上,跟二蛋拉着话儿,又想起了那个销魂的夜晚:“世异时移,物是人非,所幸人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些年都干了些甚事。”

二蛋眉飞色舞地说:“咱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远处的天津,上海,香港都呆了不短时间,近处的太原,郑州,西安上上下下去了无数回。外面的大地方跟咱这小地方还是大有不同,人多新鲜事儿就多,钱多新鲜物件儿就多。在咱这儿乡山圪崂呆一辈子的人,根本想象不到外面有些甚。见多识广,一点儿都做不得假。你也去了不少大地方,上海、西安都去过,天津都呆了一年多。出门这么些年,也算见识不凡了。”强子悠然地说:“我去的那儿是个新天地,人们想的做的跟咱平时瞅见的一样也不一样。我想可能是心更大吧,心大胸怀大,想的干的自然不一样。我走的大川大山多些,听教员说的多些,空闲的时候也想想。你说这世道为甚变来变去的,有个甚道道吗。”二蛋皱了皱眉头说:“我经了这么多事儿,就悟到了这么几条。一个是钱,这做不了假。这人哪,不管他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真金白银拿出来给人花,说得再不好听也是真的。圪怂小气总想勒蹭人,就是说破天,把牛吹死,也是假的,我听都不想听;二个是看人看本性。三岁看老,小的时候是个甚人手,大了变不了多少。家也是一样,有甚老子,就有甚小子。除非出了大变故,否则八九不离十;三个是干生活要跟对人。老人们常说,跟好人学好人,跟上死魔就跳神。四个是做人不能葬良心。做甚都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偷偷摸摸胡日鬼,成不了大事;五是人要长前后眼,走一步看三步,跟下棋一样样甚。今儿个跟你交个底,出去不要瞎说六道。这条命没了,都不能说。咱家在香港的摊子大着呢,水深的很。我都差点儿回不来,奔好日子去了,哪还用在这儿受苦遭罪。咱金鸡滩如今为甚这么平稳,那都是咱自个儿干得颤活。人心齐,泰山移,谁来都没甚用项,都得听咱的。”

强子疑惑地说:“少掌柜咋得了,一天没个精神。”二蛋叹了口气说:“少掌柜啊,你不跟少奶奶去过一回上海吗,榆生没跟你掏心窝子拉拉,说说真话。”强子想了想说:“我问过榆生哥,榆生哥没多说,只说少掌柜心太大、太野了,有些想当然,还没长大呢,过几年大些,就定性了。你跟榆生不是可好了,应该比我清楚。”二蛋叹了口气说:“我也说不好,咱少掌柜心太善了。本事大,就是心思太纯了,老爱冒傻气。又听不进去人话,心里装得事儿也太多了。服不住,整不明白,心里挽的疙瘩太大了。但愿甚时候能舍得,能放下,好好过日子。就象你我,喝美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甚事都想开了,没事了,多好。”强子点头说:“少掌柜是个文化人,现在叫知识分子。文化人操心大吗,小心心人,哪能象咱这些大老粗,心大得很,一根尺子量到底。少掌柜心里那么多把尺子,都不晓得怎量了。不说了,不说了,再多咱也管不了,多照应些就是了。”二蛋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甚滋味:“好人难当啊,也只好这样将究活着了。大人物台面上的事儿,咱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害不开,也说不上甚话,帮不上甚忙。睡吧,睡吧。”

虎子打小就胆子大,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何况爹也扔下他走了,爹娘爷奶的印象,在虎子的记忆中很模糊,小的时候虎子就晓得一个词:“寄人篱下。”虎子一般不愿意在家呆着,总想在巷子里、街道上瞎逛、疯玩,跟远近周边的小娃娃打了无数次架,交了无数的小伙伴。厮混在市井之间,虎子就有种畅快的感觉,忘却了自己是个没爹娘照应的孩子:“兰姨跟月月都挺好的,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生怕冻着饿着我。好吃的,有月月的就有我一份。月月还常说自己是女娃娃吃不了那么多,说男娃娃饭量大,把那份匀出来,叫我多吃些。”每次瞅见兰姨跟月月温暖的目光,虎子心里就不是个嗞味。他跑到巷子外,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很多次。虎子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这是想爹娘了。兰姨再好死,也不是亲娘。月月再好,也是个女娃娃。这些心思,又能对谁说呢。”心里的秘密越多,他就越沉重。虎子一天天沉默下来,一天天不着家,去学堂里念书,也一天天没了滋味。远远见着兰姨,他就躲,生怕又是一番摸头打理衣裳的爱抚。有时候他都想说:“兰姨,你别对我这么好。你打我骂我都行,那样畅快些。你这样,我受不了,只想哭。”

爹回来了,两人睡在一个炕上。他一开始觉得特别激动,安心了不少:“终于有爹了。”过了没多久,他就觉着自己跟爹亲不起来,反倒怀念起兰姨温暖的手掌,柔软的怀抱,感觉比爹对他好多了:“可能这就是爹娘不一样的地方吧,何况爹也没管过我几天。”在他的心里,娘的位置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兰姨的身影,亲娘的影子更加模糊了。

爹问他想不想当兵,他二话没说:“想。”爹把他送去体检,没几天,他就戴着大红花,上了大卡车。兰姨跟月月、小义都舍不得他走,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他硬忍着没哭。车开走了,出了城,他才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无声的抽噎着,心里默默的回放着过去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我爱你们,我的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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