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海子回来,大家伙准备去延安走走看看串串门,在那儿过几天。强子的战友邀请他了好几回,说要他去跟老战友聚聚,他跟大家伙儿说了,都说也想出去走走看看,没甚问题。
延安之行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一大家子人如期在五一假期坐班车去了延安,到地儿寻了个旅店安顿下。娃娃们第一次睡床,高兴得在床上翻上翻下,一刻也不消停。三个娃娃一致要求单独睡一个屋子,都是女娃娃,男人给她们要了个三人间,任由她们拉悄悄话儿去了。一家人到大街上找地方吃了一顿剁荞面,女人觉得很不错:“羊肉汤满香的,娃娃们都挺喜欢吃。”吃完饭,一家人在街上随便逛了逛,天就黑了下来。回旅店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乔兰领着一伙女的上清凉山上转转,顺便搞些迷信活动。王强跟虎子上街随便逛逛,看看延河,上上宝塔山。强子一个人出门打问战友的家看在哪儿,上门叙叙旧。延安这地方强子勉强还能找见地方,不致于迷路。
强子走在路上,也不着急去找战友,一个人沿着河边的街道慢慢往前走,慢慢回忆那些在延安发生的往事:“一些平时想不起来藏在心底深处的人和事慢慢复活过来,还是那样鲜活,那样叫人心动,好象硝烟还未散去。那群人还在忙活各式二样的生活,永远那么有干劲。当时没什么感觉的小事如今回想起来都叫人异常激动。那就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一群各式二样的年轻人聚在一搭去干同一件事儿,擦枪走火的事儿时有发生。有面红耳赤骂架的,有一言不合干仗的,甚人都有。那会儿的人脑子里的想法啥样的都有,口音做法也各不相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都会发生。自个儿就是个闷葫芦,跟人说得话很少,聊得来、处得好、关系铁的弟兄没几个。李二狗就是其中的一个,当兵以后取了个大名叫李平安,大家伙还是习惯叫他二狗。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取得好,提着脑袋干革命都顺风顺水、无病无灾,受了些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没啥大波折。记得他在自个儿受伤后,顶了自个儿的班,一路跟着大部队解放全中国。因为认得字多,学啥都学得快,他官升得也快。不象自个儿退伍时还是个班长,只晓得带几个大头兵冲锋。他兜兜转转业到地方,成了文职干部,年纪大了,就调回了延安老家,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快退休的人了,特别念旧,他叫了自个儿好几回,捎去不少吃的用的,电话都通了很多次,埋怨老班长架子大,老不来看他。这次来延安,也是这位老战友、老伙计、老兄弟催促才应承下来的。”
找人打问到李平安的家,强子就过去敲门:“一大排窑洞中间些的位置,很好找。”一开门李平安就认出了强子,赶忙迎进去,叫婆姨端茶倒水。几十年没照面的老伙计亲得很,大家伙儿日子过得都挺不错,都是一大家子儿孙。人老了话就多,说起年轻时的琐碎事儿,两人就激动半天。听说老班长有个儿子在部队上已经是个营级干部,他就问强子愿不愿意叫娃娃转到地方,进个公安局啥的。吃过饭,两人约好第二天再过来,准备叫上几个老战友吃点儿、喝点儿,好好聚聚,拉拉话儿。地方还放在他家里,他家地方宽敞,人再多也能坐下。打那儿起,强子就没消停,东家门进,西家门出,每天醉醺醺的,一回旅店就躺床上睡觉。每次都是车接车送,风光的不行。乔兰领着一伙女子娃娃到处瞎串,走遍了延安城里城外各种有点名气的地方。虎子领着王强找战友喝酒拉话,一天也是不停点儿串门。在延安逛了两三天,一大家子就拎着大包小包战友们送的自个儿买的东西坐班车回家。
到家以后,一大家子人每天闲聊着最近听到的新鲜事儿,听人说给谁谁谁平反了,大家伙儿就又想起了先人。乔兰很上心,让强子和娃娃们商量这事儿咋办。强子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如何找人申请落实政策我来弄,平反材料啥的叫月月两口子去弄,上面的政策叫虎子两口子好好打问。都有电话,沟通很方便。”
半年下来,三个大学生已经适应了各自的新生活。暑假回来,各有各的事情,也没好好在一搭聚聚。王凌、沐生忙着去同学家串门,忙着走亲戚看朋友,成天不着家。刘义忙着帮婆姨干生活,跟婆姨娃娃多呆一阵子,在城里头拢共没呆几天。准备返校的时候,三人重聚在大院,男人把三个人叫到一搭,去外面新开的饭馆吃了一顿好的。他说:“你们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由性点。”王凌说:“爸,我要吃糖醋里脊、回洲丸子汤。”沐生说:“我要吃菠菜焖肉丝、红烧肉。”刘义说:“姐夫你点就行,多了吃不完。”男人说:“不行,义子你点两个爱吃的,不能叫两个小娃娃做了咱的主。”刘义说:“那就点个宫爆鸡丁、鱼香茄子。”男人说:“凌子,记下了吧,给老板说就点这六个菜,再来一大盆米饭,一捆啤酒。”王凌站起来说:“能行。”没一会儿就拎着一捆啤酒进来。他给大家伙儿倒上,男人端起杯子说:“咱先喝一杯,消消暑气。”四个人站起来一碰而干。男人说:“都说说这一年有甚收获。凌子,你最小,就从你开始。”王凌说:“王老师,你这是要我们向你汇报学习情况咋的。”男人一本正经说:“你这样理解也可以。”王凌说:“那我就说说我的收获,最大的收获就是跟闫老联系上了,要给我记一功哦。”男人说:“狗屎运,算数。”王凌接着说:“我交了个好兄弟,叫郭怀远,关系可好了,山东青岛的,可憨厚老实了,就是家里穷点儿,我常帮帮他。遇上个讨厌的阿拉,叫李新毅,整天不拿正眼瞅人,看谁都不顺眼,太无聊,太可笑了,我都快要以自个儿是个上海人为耻了。这一年念了不少书,原先都没见过,真好看。我读了一本刘心武写的《班主任》,写得太好了。刊登这篇小说的《人民文学》的77年第11期,我买了三本,这次回来带了两本,一本给沐生了,一本给二舅留着。舅,一直没想起来,回家拿给你。”沐生说:“我看完了,就留在家里,姐夫回头看看,你肯定喜欢。”王凌说:“我跟沐生常通信,学生中间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什么想法都有,乱哄哄的,分不清瞎好,得好好想想才行。王老师,汇报完了。”男人说:“沐生,你接着说。”沐生说:“菜上齐了,我跟凌子给王老师,义哥先敬一杯,凌子,赶紧的。”四人干了,王凌赶紧给大家伙儿倒酒倒水,沐生说:“这一年我最大的收获是上了大学,亲身感受了一下一个人独处的单身生活。原先有家里人照应,有凌子陪着,干甚都可安心了。一个人在外头上学还是觉得挺孤单、挺孤独的。一开始不适应,半年下来,如今好些了。西安太大了,人太多了。我跟二哥虽说在一个城市,离得也不远,可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二哥平日挺忙的,我经常去找他,可没见着几回。他来找我,也没见上几回。我感觉上学还挺忙活的,要上课,要念书,还要跟陌生人打交道,融入集体生活,杂七杂八的事情特别多,脑子里整天乱糟糟的。专业上没啥,画画儿那是咱的爱好跟长项吗。王老师,就这些。”男人说:“义子说说。”刘义给大家伙儿端了杯酒干了说:“王老师,沐生,凌子,外面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我在岔口插队,娶妻生子,大地方没咋去过。半年下来,我就觉着了,大地方跟小地方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我感觉就象两个世界一样,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城市跟农村的差距在百年往上走,我都觉得我再世为人了,太不可思议,太震撼人心了。王老师,我单敬你一杯,真心感谢你的教照。”男人站起来拍拍激动得差点儿掉眼泪的刘义说:“咱是一家人,你有出息,全家人都为你高兴。快坐下,吃口菜再拉话。”刘义坐下吃了几口菜,又跟大家伙儿碰了一杯说:“沐生跟凌子年岁小,人情世故晓得的少,感受不深。我可是感觉到了如今这世上许多荒诞不经的事情,人心彻底乱了,人跟人之间的信任降到了冰点,谁跟谁交往都防着一手,逢人就是打哈哈,半句真心话也没有,人心不古啊。我也懒得理会那些没品的人,空闲的时候,就喜欢自个儿胡转悠,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他放低声音说:“这世事还会越来越乱的。如今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一切都要推倒重来。将来是个甚样子,谁也弄不明白,看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姐夫,你也说几句呗。”男人端了杯酒示意大家伙儿干了说:“我跟凌子妈都快进城了。在农场干的这最后一年,我感觉挺舒心的。高考是个信号,平反是个信号,我感觉凌子他爷爷奶奶快回家了,凌子外公平反也快了。你们不太关心大事儿,从七二年开始风向就有些变了,七六年又是一巨变,这几年天天在变,而且是在往好了变,咱能坐在这儿有吃有喝就很能说明问题。多的不说了,多看报,多关心时事,多独立思考,三个人多来往,常想着有甚事儿跟我说说,家里人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这才是正经事儿。来,干一杯。”王凌说:“爸,我咋看你想抢班夺权当家长了啊,咱在这儿是要搞家庭政变,推翻老妈的统治吗。”男人脸一红,尴尬地说:“瞎说六道什么,咱家的家长如今还轮不上你妈。你婆永远是这个家的家长,她是我见过最有大智慧的女人,没有之一,你爷你奶都比不上。可惜,我没见过你外公,那会儿义子太小,你妈太傻,你婆又不咋说,理解不深啊。我感觉他也是个划时代的人物,咱根本比不了。你们几个好好收集整理过去的资料,谁能把你外公写活了,那就是咱家的功臣。”王凌肃然起敬说:“我会的。”沐生跟义子也跟着点点头,男人郑重地说:“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咱都敬先人一杯,愿他在天之灵保佑你们三个茁壮成长。”他恭恭敬敬仰天朝北一拜,把酒洒在地上一些,一口干了。三个好学生有样学样也照做了,一时气氛有些凝重。男人心中感慨不已:“刘林这个名字就是个禁忌,一般谁也不会提起,有意无意小心回避着。可这个名字那样耀眼,那样夺目,就象一颗划过夜空璀璨的流星,虽已逝去,却光照后人,让无数相识的不相识的人缅怀。”
王凌瞅着压抑,示意沐生跟他一起给老爸、老哥敬了杯酒,又品评着菜哪个好吃,沐生起身给姐夫、二哥盛汤,气氛才慢慢好起来。四人把酒喝好,饭菜吃干净,男人去把账结了,才相跟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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