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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凌很留恋闫老师。闫老师一直对他很好,视如自个儿的亲生儿子,叫他上他的研究生,一直不遗余力好好带着他做学问。私下里,王凌问老师:“叔,你研究历史这么多年,咋看历史上的那些动乱的。”闫教授说:“动乱的起因有很多,人们一般都从政治跟军事上来讲,其实动乱可以从经济、天文等各个角度去讲。我最近从人性上研究了研究动乱的起因。从人性上来讲,动乱来源于焦虑。焦虑源于未知,源于无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许许多多的时候,普通人因为消息差的缘故,都无法获知事情的真相,无法拥有判断的能力。普通人就是普通人,我们只能随大流,别人干什么,我们也干什么,别人怎么想的,我们也会不自觉地这么想,哪怕这想法再荒诞无稽,只因为我们都是些普通人。当普通人处在一个脱离正常轨道的环境时,我们遇到了许许多多未知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们恐惧,恐惧的时间长了,我们就莫名其妙,开始焦虑,吃不香,睡不着,胡思乱想,许许多多想不明白的念头一拥而上,影响我们的思维,影响我们的判断,变得人云亦云,变得急躁盲动,变得失魂落魄。一次次现实中亲历的磨难,会巩固这种焦虑,让我们不知所措,昏招总是在不冷静的时候做出的。冷静下来,我们就会拥有最基本的判断力。可往往许许多多的人冷静不下来,狂热起来,一些疯狂的事情就发生了,连亲历者都无法明白为什么会那样去做。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疯狂的事情,难道我们都疯了吗。是的,在某种状态下,我们都疯了,已经失去了判断力,无法去正常判断一件事情的起因,这么做的缘由,更无法承受,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焦虑是会传导的,别人把焦虑传导给我们,我们再把焦虑传导给他人,这就会形成群体焦虑,在不理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道路的尽头,无法再走下去,停了下来。”王凌说:“老师说得挺好,人总是不理性的,亚当斯密的经济人学说,我觉得很有道理。人们只要理性地生活,社会就会自动将任何事情归于秩序。如果人们处于一种集体不理性的状态,社会就会趋于混乱,做出一些非理性甚至疯狂的举动,直至混乱到极致,秩序开始重建。”
怀远在青岛的日子很平静,波澜不惊。一个人走在沙滩上,沐浴着傍晚的阳光,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怀念起那段疯狂的日子。
记得实习回来后,他一直在迪厅打工,坚持勤工俭学赚生活费跟谈恋爱的开销。跟那个男人不打不相识和解后,隔三差五怀远就能在迪厅见到那个男人:“他有时候一个人过来,有时候跟朋友一起过来。时间长了,也知晓了他的不少事情。他叫孙向东,大院子弟,刚从部队上下来。家住在附近,无聊的时候就会过来玩一玩。”有一天,那个男人临走的时候说:“晚上能请你吃个饭吗。”他早已释怀了,一点没犹豫地说:“能行。”
晚上他如约去了全聚德烤鸭店,跟向东的几个朋友喝了场酒。他酒量不行,没喝多少就醉打马虎、不醒人事。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个儿一丝不挂赤条条躺在一张豪华席梦思大床上:“这是那儿啊,屋子里咋就自个儿一个人,其它人呢。”一会儿,向东穿个大裤衩子,头发湿漉漉地从卫生间出来,正拿块毛巾在那儿往干擦头发。他疑惑地说:“我咋在这儿,衣裳哪去了。”向东在柜子里拎出个大袋子说:“给,把这个穿上。你昨晚喝多了,我把你拉回来,帮你洗了个澡,把你那些脏衣裳扔了。东西都在这个包里,给。赶紧穿上衣裳去吃饭,时候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回学校吗。”
他在被窝里套上内裤,一件一件穿好,穿戴齐整跟向东相跟上出门吃了个饭,就分手回了学校。他不打算再去迪厅打工了:“快毕业了,不晓得能不能如愿留在京城,跟晓沁成家,厮守终生。”
记得当初他跟王凌说了自个儿的事情,王凌跟闫老师说了他的事情。王凌跟他说:“闫老师说了,他会去找人打个招呼,还要看有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两个人都留下,成绩一般,有难度,不乐观。他叫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晓沁愿意去青岛,那边儿熟人多,倒可以想想办法。”
记得这当口,出了事情,他跟人打架了。王凌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寻问他咋回事儿。他支支吾吾半天说:“晓沁跟一个其它系的男生好上了,我气不过,把那人捶了一顿。”王凌一脸疑惑地说:“你俩不是好好的吗,晓沁咋另寻新欢看上别人了呢。”他放声嚎哭,王凌怕人听见看了笑话,赶紧搂着他安慰。他抽咽着说:“她家里人嫌我是农村来的不同意,留在京城又没甚指望,人家想通了,跟个一直追她的本地男生好上了,那人应承她托人把她留在京城。我算个啥吗,这两年的感情还不如一个京城户口要紧。”
这一下子,王凌也没法劝了,只好默默地陪着他,任由他唠唠叨叨,发泄心中的愤懑。他说了半天,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他沮丧地说:“你不要找人帮忙了,我想回青岛了,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王凌说:“没事儿,有机会,去上海也一样。等我念完书,肯定是要去上海的。如今形势一天比一天宽松,总有办法的。”
记得当初王凌说,他见到闫老师,跟他说了怀远的事儿,闫老师说:“算了,算了,年轻人就是易怒爱冲动。人家都告到学校去了,我托了不少人去做工作,才做通那个男生跟他家人的工作,把这儿摁下来。快毕业了,学校也想息事宁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出了这档子事儿,京城是彻底留不下了,往后再说吧。你把自己管好,好好复习,不要出甚岔子,否则我饶不了你。”王凌不好意思地说:“老师,叔,我晓得了。”
记得自打跟女朋友吹了,他心情就不好,整天没精打采跟个游魂似的,干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见面拉个话都是一付垂头丧气、不死不活的样子。王凌骂了他好几回,帮他把论文改了好几遍,也没见他有甚好转。
正在校园里游逛的他老远就瞅见向东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等他,他不紧不慢走到跟前,向东说:“快毕业了,要走了,我请你吃个饭。”怀远不置可否,跟着他走出校门,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向东没说什么,开车把他领去附近吃了个饭,又开车把他领到家里。
向东开了瓶酒,拿了些花生米出来说:“来,喝杯酒,别闷着了,心里有甚不痛快就说出来,说出来就没事了。这两天咋了,跟女朋友分手了,失恋了,还是没考好要补考,还是论文过不了关。看把你愁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跟哥说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记得他仰脖喝了杯酒说:“向东哥,你说女人可信吗,咋说分手就分手了,一点儿余地,一点儿念想,都不给人留呢。”向东说:“女人吗,都这样。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哪能弄明白。”他说:“她咋就那么狠心呢,说跟别人好上,转眼就好上了。我往后都再不敢碰女人了。还是男人好,多义气,多实诚,比女人强太多了。”
向东说:“也不尽然,这世上的人啊,不论男女,都有好有坏,得看你具体遇上了个啥样的人了。”他说:“我就喜欢你跟凌子这样的人,来,干了。”两人喝着喝着,他又哭上了,向东去安慰他,他抱住向东哭得更厉害了。向东抚摸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好好安慰他。他就是不松手,紧紧抱着向东,不停地嘟囔,不停地抚摸他。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一时间,两人就赤条条地滚到了那张席梦思大床上。
记得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起来穿戴齐整,瞅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向东,心里不晓得是个甚滋味。他出门在大街上逛了许久才回到学校,莫名其妙地感觉心情好了许多,没前一段时间那么难受了。他开始正常的生活,抓紧时间写论文,抓紧时间去图书馆看书,好象完全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毕业季,快分手名奔前程了,聚会自然而然多了起来,天天都有人请客去附近的小馆子吃喝,王凌跟他都不停应酬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凌要继续留在学校念书,他拿上派遣证准备好回青岛了。他去找了向东好几次,向东有时候在家,有时候不在家。他在那儿过了两夜,跟向东学说了一遍最近的事情,跟他告了别。向东说:“你能留下来吗,我去找人把你改签到京城。”他咬着牙坚定地说:“我要回青岛,那有我的家。我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这地方没意思。”向东说:“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多说了。往后多来信,不要忘了我。有甚事跟哥说,别藏着掖着。”他说:“我过两天就走了,你不要来送我。我安顿好,会给你写信的。有空,我会来看你的,有空记得来青岛找我。”向东瞅了他两眼,抱了抱他说:“放心,忘不了。”
望着远处的海景,怀远的心又飞去了京城,那里有他的梦想,有他的美好,有他的伤痛,有他的牵挂,更有他心心念念的两个人。
怀远走了以后,王凌去洋老师那儿更勤了。只要在校,两人早上相跟着跑步、晚上一起去练功,样样不拉。可事情来得特别突然,王凌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怀远已经毕业回青岛了,两个人跟着武术教练练完功,洋老师请教练去“老莫”吃了一顿告别餐。王凌感觉挺突然的,不晓得洋老师抽哪门子的疯,发哪门子的神经。他一脸疑惑,跟着老师回了家。
进了屋子,老师开了一瓶红酒说:“坐下,好好听我跟你讲个故事。
加州农场有一个小男孩,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很向往西部牛仔的冒险生活,长大后就去了大城市闯荡。他做过很多工作,搬过砖,洗过碗,开过车,当过修理工,最后进了汽车厂当工人。他一路交过男朋友、女朋友,这些朋友都不长久,有一个男朋友关系很好,可终究还是分手了。没几年,男人娶妻生子,过起了平稳的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男人得知他的朋友患上了一种免疫缺陷疾病死了。他很恐惧,很慌乱,无法面对自个儿的妻儿,害怕有一天她们也会莫名其妙地死了。他申请来了中国,做了一名老师。在这儿,他碰上了一个学生,志趣相投,心心相印。他想跟他接近,又害怕跟他接近,害怕害了他。最近他知道了那种病的名字,叫爱滋病,在中国还没有发现这种病。他问过他的学生,问他害怕不害怕这种病。这个学生说,他不怕,这病他听他妈妈说过,是一种血液传染病,传染性不强,在一起生活,只要不发生体液接触就没问题。他毫不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没有恐惧、惊慌,一如既往地跟他的老师交往,互相关心着彼此,就象亲人一样。异国他乡,能够遇到这个学生,男人感觉很温暖。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他也老了。听说了检测的事情,他找到检测机构检测了一下。没有问题,他没有得上那种可怕的免疫缺陷疾病。他的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问题。他放心了,想来那个朋友是离开他后得上的,真是老天护佑啊。
他准备回家了。他感觉他可以心怀坦荡地面对家人,可以安心回家了。他想问一下这个学生,可以跟他呆一晚上吗。明天他就要走了,他可以送送他吗。”
王凌半晌没吭声,想了又想说:“老师,我们去唱会儿歌吧。就去三里屯咋样,过去咱不是去过几次吗。”王志瞅了他两眼说:“好。”他打了个电话给出租车公司,两人冒雨去了大门口,等到车坐上,去了三里屯。进了酒吧,见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王志点了些吃的喝的。喝了几杯酒,王凌上去点了一首两人常唱的“寂静之声”。乐队的音乐响起,两人默契地合唱着。没一会儿,唱着唱着,王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唱不下去了。
王志忍住悲伤把歌唱完,回到窗边,两人对碰了一下。一口灌进去一大杯鸡尾酒,王凌才感觉好受些。洋老师又陆陆续续一个人上去唱了几支两人经常唱的歌,听得王凌心里难过得不行。酒喝了不少,王凌有些迷糊。老师扶着他上了车,到了学校,两人下了车。王凌有些清醒了,可他不愿意醒来,只想一直迷糊下去。
两人相互搀扶着进了老师的家,相帮着洗了澡,在床上挤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王凌不晓得昨晚上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只是不舍得老师走:“老师不在身边,已经早起去锻炼了吧。”他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只觉得如果跟老师一搭生活也挺不错的,没什么不好。他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师要走了,他要回去跟他的妻儿老小生活在一起。不晓得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遇,再见到这位可爱、可敬、可亲如同大哥一样的男人。应该有机会吧,有大舅在,去看望老师,机会应该多的是。”
洋老师拎着早点回来了,吃完饭,老师摸着他的脸说:“这屋里带不走的东西都归你,这是钥匙,搬完东西交给学校就行了。”王凌接过钥匙说:“我会保管好这些东西的,往后有空,我会去找老师的。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送走老师,王凌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他一箱一箱打包老师屋子里的东西,忙活了好几天才打包好,叫车送到火车站货运的地方,把这十几个大箱子托运到上海的家里,打电话告诉爷爷奶奶,别动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等自己回去拾掇。爷爷奶奶很高兴,一个劲问他啥时候能在上海上班常住。他一脸无奈敷衍地说:“爷,奶,快了,快了,已经快联系好了,过一段就回来了。”
两人在机场分手的时候,迪曼心里也很不平静,可他不得不回去了,再不回去就没有家了:“再见,我的中国小朋友,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下了联程飞机,迪曼乘车回到加州农场,却傻眼了:“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措手不及啊。可再艰难,我也要好好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沐生出国以后,王凌感觉自个儿心里空落落的,迪曼老师回去以后,他感觉自个儿更加打不起精神,干什么都觉得没劲,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点儿什么。在梦里,他好象又见到了这两个远在异国他乡的男人。早晨起来,他如常去跑步,那个矫健的身影已不复存在,那回头示意跟上的微笑已了无痕迹。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又想起睡在一个被窝里的那些窃窃私语:“人为什么要分离,如果注定要分离,又何必当初相聚在一起。”百无聊赖的他写了一首诗,起名叫我问你:“
我问你
天上的云朵飘向哪里
你说
风知道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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