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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夫人抿了抿嘴,收回了手,“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手?小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小时候你告诉我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可旁人都嘲笑我,说我是野种……唯有拳头才能叫人心服!”景延年冷冷说道。
“你……”景夫人被他噎的没话说,想到过往,不禁抬手抹眼,“是,你儿时的屈辱,都是因我而起,我不知廉耻……我当初知道自己有孕就当投河死了,还厚颜活下来做什么?”
景延年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以往母亲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这些的,便是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母亲也是微笑面对。
母亲虽柔弱,却柔弱中带着别样的刚强,不管旁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母亲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原来母亲一贯的坚强,不过是伪装?心里也恨极了那时的自己,恨极了那时的我?”景延年垂眸看她,目光微凉,“恨我成了您的累赘?”
景夫人闻言一怔,仰脸呆呆的看着景延年,好半晌她才叹出一口气来,“人老了,难免触景生情……我从没当你是我的累赘……我们相依为命走过来,能看到你今日成就,我心里高兴又骄傲。我只是不想你和玉玉越走越远,让你的孩子,也经历你儿时的那些……”
景延年皱眉,忽见上房熄了灯。
廊下走出两个丫鬟来。
梅香福身道:“娘子说头疼,已经歇下了,请郎君和夫人先行回去吧,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景夫人关切看着丫鬟,“玉玉她不要紧吧?”
菊香福身,“只是气郁攻到了心上,歇一歇,缓一缓就好了。”
景夫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你们照顾好娘子,告诉她好生休息,待她心情好些了,再说旁的事情。”
景延年阴沉着脸站在院中不肯走。
景夫人拽了他两次,他都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年儿!”景夫人也急了,“你已经将她气倒了,连缓口气的功夫都不给她吗?”
景延年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萧玉琢听说景延年已经走了。又掌了灯,爬起来梳洗换衣之后,才安安稳稳的睡了。
次日萧玉琢刚起来,正在园子里散步,思量着如何才能说服景延年,放了梁生和魏子武。
毕竟柜坊的事情,他们才商量出眉目,这时候正要有许多事情让梁生去奔波操办。
景延年这关头上,把梁生给抓了,不是断她的财路么?
她走的有些快,便是天阴沉沉的快要落雪了,她仍旧走出了一身微微的汗。
“娘子,景夫人来了。”
萧玉琢正打算回屋里歇歇,就听丫鬟禀报。
她不由心慌,还没想出怎么说服景延年。景夫人这叫她觉得愧于面对的人,却已经找上门来了。
“就说我……”
“玉玉。”
萧玉琢话还没出口,景夫人便甩开小丫鬟,兀自走来。
萧玉琢连忙行礼,“见过景夫人。”
景夫人站在两步开外,目光温柔的落在她身上,“果然还是叫我景夫人了……”
萧玉琢垂眸,“景夫人也不必见外,虽然我们没有了婆媳的缘分,但景夫人一直对我很好,我濡慕景夫人依旧,夫人只当我是半个女儿,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就好。”
景夫人轻叹一声,“玉玉,有些问题,我想不明白,我知道你和年儿之间也许有些误会。所以有些话,我想问问清楚,若是听明白了,想明白了,我绝不多劝。可以么?”
景夫人没有一上来就强硬的让她回头,这叫萧玉琢颇为感动。
她又这般通达情理,比长公主娘亲还温和体贴,萧玉琢心里一时间平坦多了。
“夫人这边请。”萧玉琢和景夫人坐在了暖阁里。
丫鬟端上了红枣茶,和五芳斋的点心,便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坐着这两个和景延年关系最为密切的女人,彼此相望。
景夫人握住萧玉琢的手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萧玉琢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你以往想要成为年儿的妻,后来发觉他性子别扭。又只想要他的孩子。如今你有了他的孩子,却要和他分开。你究竟想要什么?”景夫人满面疑惑。
萧玉琢这思路,她似乎理解不了。
萧玉琢舔了舔嘴唇,“呃,我想要独立,想要不用依附任何人活下去,不知道我这样解释,您能不能明白?”
景夫人微微皱眉,“女人在这世上,想要不靠男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来,那……你知道会有多么艰辛?好,就算你不怕艰辛,不怕困难。你就不怕你的儿子将来也是没爹的孩子?你就不怕他怨怪你?”
萧玉琢微微一笑,反握住景夫人的手,“景夫人,在这一点上,我尤为的佩服您。当年,您为什么就有勇气生下景将军?您为什么有毅力将他抚养长大?甚至不愿过继给他的舅舅?”
景夫人怔怔的看了一眼萧玉琢,“我这是没办法……并不是故意……”
“景将军的父亲究竟是谁?为什么您宁肯一个人背负所有的流言蜚语,就是不愿说出那人呢?”萧玉琢笑问道。
景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别说您也不知道是谁,您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这我看得出来。”萧玉琢说道。
景夫人皱眉摇头,“我不想提了……”
萧玉琢道:“当年您是我母亲身边得力之人,阿娘的性格我知道,她向来最是护短,您若是被欺负了,被那人负了心,阿娘定然不会弃您于不顾。只要您开口,阿娘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景夫人连连摇头,眼眶微微泛红,嘴唇却抿的紧紧的。
萧玉琢又道:“可我听说,当年不管阿娘怎么问您,您偏要一味的袒护那男人,宁可自己被逐出公主府,也不说出那男人是谁。”
她顿了一顿。
“能告诉我,您是图什么吗?”
暖阁里霎时安静下来。
红枣茶冒着袅袅热气。
白玉盘中的点心,撒发着糯糯甜香。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各自转开视线。
萧玉琢望着淡褐色茶汤清亮的红枣茶。
景夫人眼中却空洞没有焦距,默默发呆。
“景夫人,如今我再多问您一句,景将军的爹究竟是谁?”萧玉琢缓缓开口。
暖阁里太安静。
景夫人只觉耳畔都是这句话的回音。
一遍一遍的问着她,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她霍然起身,神色复杂的看了萧玉琢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萧玉琢见她面色,微微一僵,“景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别的……”
她话没说完,景夫人就头也不回的小跑出了暖阁。
景夫人在暖阁外头还差点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垂头跑走了。
萧玉琢从暖阁里追了出来。
她没想刺激景夫人来着,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没曾想……
迎面看见站在暖阁门口的景延年,萧玉琢只觉一阵牙疼,“嘶……我不是故意气景夫人,只是……”
气跑了人家母亲,还叫人家抓了个现行。
萧玉琢只觉,她的福气大概是在得了那一顷之地以后就用完了,所以这两天在接二连三的倒霉!
“我问过她很多次。”景延年垂眸开口。
嗯?
萧玉琢抬眼看他。
他提步进了暖阁。
萧玉琢也只好跟了进去。
“她从来都不说,不管我如何逼问,甚至冲她发脾气,她都不肯吐露一个字。”景延年缓缓说道,“小时候有次我被几个年纪大的孩子揍得很惨,脸上身上都是淤青,我跑回去问她,我说,你再不告诉我我爹是谁,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宁可在外头被人打死。”
萧玉琢忍不住一声唏嘘。
“可她宁可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放下手里所有的活儿,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宁可看着我,也不告诉我。”景延年脸上露出没有温度的笑。
萧玉琢微微叹息。
“问的次数太多了,我也就绝望了,只怕这辈子也不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了。”景延年抬眼看着萧玉琢,“你想让他也和我一样吗?被人骂,被人瞧不起,处处受人白眼?”
萧玉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她皱眉摇头,“我的孩子不会的!我会保护好他!不会让人这样伤害他!我也会告诉他,堂堂景将军就是他的亲爹,但是你得把梁掌柜和魏郎君还给我!”
“为什么?”景延年看着她的眼睛,“你离不了他们么?”
萧玉琢猛拍了一下桌案,“景延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离不了他们!那是我雇来的掌柜!帮我经营的掌柜!我得力的合作者!”
“你不需要。”景延年简短打断她。
萧玉琢气的笑出来。“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不是你能做主的吧?”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需要地,我可以帮你买,需要人手,我可以帮你安排。”景延年看着她,“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我开口就是。别的男人,你不需要。”
萧玉琢瞪眼看着他,这人能沟通吗?这人还有跟他沟通的必要吗?
“你根本就不讲理!不可理喻!”
景延年摇头,“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根本不需要操劳,不需要钻营,只需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将军夫人就好。”
“呸!”萧玉琢恨不得大耳刮子扇醒他,看他身高腿长,一身精炼肌肉的份上,还是算了,“你就想要一个处处看你脸色过活的小女人,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讨好你,以夫为天的小女人。我告诉你,你趁早放了我,找别人,想叫我做那样的女人,送你三个字——不,可,能。”
景延年眸色疑惑的看着她。
萧玉琢微微一笑,“你以为你抓走了梁生,抓走了魏子武,我就会向你妥协吗?我告诉你。就你这样强势!霸道!不讲理!这些个恶习不改,我们之间不能有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关系,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你再怎么纠缠也不会有结果!我宁可我的孩子被人叫没爹的孩子!”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触怒了景延年。
他忽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玉琢哼笑,“你不是要抓走梁生和魏子武么?既然你喜欢,抓走就是了!一个掌柜而已,我找不来第二个吗?这点儿小事儿都被你打败了,我看我趁早也不用再长安混了,直接回兰陵老家得了!”
景延年皱眉,薄唇紧抿,目有薄怒。
但萧玉琢却从他脸上,看到了适才未曾有过的一点点——喜色?
她是看错了吧?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还是说,他被她凌厉的气势震住了。吓傻了?
萧玉琢哼了一声,学着他霸气的样子,霍然起身。
不过她腰身笨重,险些闪了腰。
她连忙一手扶住肚子,一手托住腰,“将军让让,话我说的很清楚了!你可以走了!”
她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大摇大摆的向外走去。
走出了暖阁,她才偷偷龇牙。
景延年这人根本不是肉做的吧?浑身的肉都是铁打的吧?
撞得那一下,他面不改色的,她的肩膀好疼啊!
萧玉琢呛了景延年一通之后,有两三日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倒是景夫人有事儿没事儿总会做些好吃的给她送来,还做了些小衣裳,小褥子,小鞋子。
景夫人手巧。做的东西也精巧。
便是萧玉琢都拿着爱不释手。
那日在暖阁里,她将景夫人气走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再提,好似从来没有过那场不愉快一般。
萧玉琢几次想问景夫人,景延年是不是被她气得幡然醒悟,准备再也不来纠缠她了?
可这话实在没法问,问的委婉了,人还以为是她回心转意了。
问的太直白了,只怕景夫人恨不得赏她俩耳刮子。哪个当娘亲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人嫌弃吧?
萧玉琢没问,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却不曾想,第三日午后,梁生竟然上门了。
她怔怔的看着坐在厅堂里的梁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见过娘子!”梁生拱手行礼,她才回过神来。
“梁掌柜?你,你,你……”怎么从景延年手底下跑出来的?
梁生微微一笑,“景将军叫我回来,给娘子帮忙。”
“啊?”萧玉琢一阵诧异,是她幻听了?
还是他们中有一个人吃错药了?
梁生拱手,“柜坊的事情,娘子还要做么?”
萧玉琢一听这事儿,立马就来了精神,至于究竟是谁吃错药了,这会儿也不必去计较了,“做,当然要做!你比我了解长安城的经济形态,也熟悉经营里头的弯弯绕绕。如今正在做柜坊生意的,想来你也有认识的人,这事儿交给你去办,有了具体的做法。你书写于案,叫我看看便可。”
“是,小人明白了。”梁生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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