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见到萧玉琢的面,她倒是留了封信给她。
萧玉琢收到信的时候,李泰的兵马已经奔赴突厥边境去了。
信中阿尔道,自问容貌姿色,自己并不比萧玉琢差,性情不同,她们也算平分秋色。
她擅长医药,能骑射,略通武艺。于景延年还有救命的恩情。可萧玉琢呢?身无长物,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
凭什么景延年就那般的对她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呢?
论计谋,论手段,萧玉琢也不是她的对手。
为何每每对持,萧玉琢总是侥幸略胜一筹呢?
原以为这次投靠了纪王,回到长安来,会给萧玉琢和景延年一个致命的痛击。
她已经不奢望得到景延年的爱了,她要报复,要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畏惧她,匍匐在她脚下……为什么她已经稳稳当当的胜券在握了,却是这样的结果呢?
……
阿尔的信上,满篇都是疑问,虽未见她的人,单看书信也能想象她此时大惑不解的面色。
萧玉琢笑了笑,提笔写了回信。
阿尔的来信很长,可她的回信却很简短,“天地有道,害人终害己”。
不知道阿尔收到回信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玉琢也没功夫为无谓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越王带兵去往突厥,和突厥人兵戎相见的时候。
萧玉琢正忙着印制投放在救济站的宣传册子。
宣传册子上,画有四格漫画,将人受药瘾控制,脱离本性,癫狂恼怒甚至伤人伤己的情形表现出来。
大夏彼时是没有四格漫画的。
郡主本尊倒是会画,可惜萧玉琢太长时间没有画过,郡主留给她的这点儿本事,她也给丢的七七八八了。
好在郡主的爹爹,萧四老爷,那真乃丹青高手。
萧玉琢把自己的想法,给她老爹这么一讲,她爹立时就心领神会。
一开始的四格漫画,萧四爷画得小心翼翼,工笔画细致入微。
萧玉琢摇头道,要更卡通一点,更夸张一点。
萧四爷不懂嘛叫“卡通”,但夸张他懂。
那么精细的工笔画,他能画得出,印制坊的匠人未必能雕得出啊!
就算精细的去磨功夫,那得花多少时间?
萧玉琢用景延年送给她的炭笔,在宣纸上画个圈,添几只眼。手脚往上一捣鼓,“爹爹瞧,这就是个人,多形象,多生动!不会叫工匠为难不说,更给看到画的人留出了想象的空间!可以像你,也可以像我!”
萧四爷看着他闺女手底下那“大头娃”,顿时脸色都变了,“你可千万别说,你这画画的手法是我教的!”
萧玉琢心虚,“这不是比划一下么?”
“唉,丢不起那人!”萧四爷叹道。
他也拿过炭笔,随手一勾。
简简单单的勾画,画上的人也是极为夸张的。但那神态,那动作,竟是那般的传神!
好像就该是那个比例,那个长度!
萧玉琢不禁对自家爹爹佩服的五体投地。
宣传的四格漫画投入印制,发放到各个救济站。
没想到那漫画竟然影响力莫大!
当初萧大老爷的《罪己书》且还只有识字的文人能看懂。
如今的萧四爷的漫画,那可是超脱了这个局限,不管识字的,种地的,挑担叫卖的……上至八十老朽,下至八岁孩童,拿着那漫画都能讲出个一二三来。
也许会略有偏差,词不达意。
但这漫画是告诫人,那药是毒,吃那药的人,会备受磋磨痛苦,悔不当初这个意思,还是都能够讲出来的。
“我听阿娘说,爹爹的书房,近日来异常的热闹?”萧玉琢吃着早熟的葡萄,好奇的问道。
梅香连连点头,“可不是,都是印制坊的人托关系求到四老爷面前,四老爷一板四宫格的漫画,那价钱都要炒到天上了。”
萧玉琢狐疑,“可朝廷的宣传册子,能给多少钱啊?印制坊挣不了多少钱吧?”
梅香忍不住笑,“娘子是不是良久不打理生意了?怎的会这样想呢?他们给朝廷印制的册子自然是挣不了几个钱的,可是这不是跟朝廷的人打上了交道么?你来我往。跟朝廷的人打好了关系,那好处自然是一时不能估量的!再者说……”
梅香神秘兮兮的凑近萧玉琢。
“婢子听说,他们打算凑齐四老爷的四宫格画,出一本画册呢!四老爷的画作,如今可是大夏热门儿,听说胡商也在屯,出了画册以后,可是要远销番夷的!”
萧玉琢不由连连点头,漫画看似简单,但不仅需要绘画之人功底深厚,通过寥寥数笔表现丰富的情志趣味,更需要绘画之人,有一颗敏锐的心,能够构思出精妙的情节。将含义丰富的内容展现在寥寥四格的画作之上。
在萧家大老爷备受文人墨客推崇之后,萧家又出了个以漫画见长的萧四老爷。
随着萧四老爷名声越来越响亮,他当初画得那些工笔画,一张张的价钱也都被炒得飞起。
萧玉琢翻看着梅香整理出来的四格画作,正看得津津有味。
忽听小丫鬟在门外道:“禀郡主,南平公主拜访。”
萧玉琢微微一愣,不由失笑。
旁人拜访,还会提前投个拜帖什么的。南平公主自来随意惯了,她想来就来,从不屑提前预约。
萧玉琢连忙整理仪容,出外迎接。
却见南平公主,今日并非风风火火冲进来的。
倒是如娴静温婉的小女子一般,扶着丫鬟的手,慢吞吞悠哉哉的从廊下晃荡过来的。
萧玉琢瞪眼看她。“公主这是怎么了?身体哪里不适么?”
南平笑瞪她一眼,“我好得很!”
萧玉琢莫名,是挺好,可是一点儿也不正常啊?
请了南平公主屋里坐。
南平公主立时叫人拿出好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来,“怎的不见重午?”
“她在我母亲那里。”萧玉琢看着那一堆精巧的东西,不由失笑,“原来不是看我的,是看重午的呀?”
“你瞧你这母亲当得,竟和孩子争醋吃?”南平公主说话都比以往温婉了许多,“过两日不就是重午的生辰了么?我这做表姨的,都亏欠了他两三年的礼物了,今日一并送给他。”
萧玉琢怔了怔,从她这儿算,那是表姨。
但如果从景延年那儿算。她可是亲姑姑呢!
“那多谢公主殿下了。”萧玉琢作势行礼。
“去,又不是送给你的,你谢什么?”南平公主轻哼。
萧玉琢仔细打量她,她是不一样了,就连玩笑中,脸上都一直是那么的柔和可亲。
以往的南平公主可不是这样。
“你瞧,重午都要三岁了,你和景延年这……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南平摇头叹道。
萧玉琢看她一眼,“如今大食尚未退兵,突厥又大举进犯,先太子还未抓回。圣上只怕是没有心思让吴王完婚。”
提及了当今圣上,那是南平公主的亲爹,她立时就闭嘴不多言了。
萧玉琢笑笑,“不过也好,萧家如今住着也自在,还出了两位大才人呢!”
“哦,是了,姑父的四格画,你这里还有么?给我一两本,我有些远房的表妹表弟,写信来闹着问我要。”南平公主说道。
萧玉琢叫人把梅香整理出来那本给了她。
“过些日子,或许就有装订成册的印制出来了。”萧玉琢说道。
南平公主笑嘻嘻的凑近她,挥手叫旁的伺候之人都退了下去。
“我跟你打听件事儿。”南平公主神秘兮兮的说,“越王殿下如今不是去打突厥了么?纪王已经不行了,越王只要立下战功,那这皇位,父皇肯定会留给越王呀!”
萧玉琢往门口看了一眼,“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南平公主攥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外人,这话我也只敢跟你说。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不是父皇偏爱我,整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也够我喝一壶了。如今我是不是该讨好着越王些?”
“公主未雨绸缪的还真早。”萧玉琢不想跟她谈李泰。
可偏偏南平公主就惦记这事儿,“你有吴王殿下倚靠,我也得找个大树好乘凉啊。父皇年纪大了,越王战功这么一立,你想想,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么?”
萧玉琢抿嘴不说话。
“幸而这些年,我跟几个兄弟间的矛盾不多。就记得小时候我没少欺负越王……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他不会记恨到现在吧?”南平问道。
萧玉琢看着手指甲,漫不经心道:“应该不会吧。”
“嗯……我倒是记得,那时候。你老护着他来着。在明觉寺,他还救你的命,你跟他私交不错吧?”南平公主只是随口一问。
却如同摸了老虎的屁股一般。
萧玉琢蹭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跟他私交不错?公主说话怎的也不掂量着点儿?这话是好乱说的么?!”
南平被她这过激的反应给吓了一跳,“我,我说什么了吗?你急什么?”
萧玉琢也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她轻咳一声,又坐下来,“公主不知道,景延年那个人,小心眼儿得很,这话不能在他面前乱说……”
军营中的景延年猛打了个喷嚏。
南平公主笑了笑,“这儿不是也没别人么,我就是想向你打听打听,越王他有什么喜好,好投其所好,临时抱抱佛脚,也好过同他交恶呀?你说是不是?”
萧玉琢眯了眯眼,“他……没听说有什么喜好……”
南平公主皱眉,“我也发愁,古有公主挑选貌美女子,献给皇帝,投其所好,以亲近皇帝的。可我看越王非但没有王妃侧妃,甚至连通房侍妾美姬都没几个……他该不会是……”
萧玉琢心头猛跳,不敢看南平公主的眼睛。
她随手端过手边茶碗,抿了口香茶。
“该不会是不好女色,有断袖之癖吧?”南平断言道。
“噗——”萧玉琢一口茶汤喷了出去。
南平从袖中拽过帕子递给她,“这有什么好惊异的?你瞧越王面相。那是妖孽型的呀,这种男人里,多有好男风者!”
萧玉琢接过帕子,按着胸口“咳咳”不止。
南平公主眯了眯眼睛,“男宠我倒是有不少,若是他喜欢,尽都送给他也可!”
“尽都送给他,那公主可舍得?”萧玉琢揶揄她。
南平公主竟莫名的红了脸。
这可叫萧玉琢惊讶坏了,比她说李泰好男风还惊讶。
“哟,公主今儿个一来,我就觉得不一样,如今我什么也没说呢,你就红了脸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南平公主么?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南平公主伸手往她身上软肉掐了一把。“你看我是不是冒名顶替!”
“那你这是怎么了?”萧玉琢笑了好一阵子,才喘口气,坐正了身子,“又是盘算着讨好越王,又是计划着把自己的男宠都送给他,还羞羞怯怯的,跟闺阁里的小娘子一般,你哪根弦儿搭错了?”
“你才搭错了弦儿!”南平公主嗔她一眼,抬手轻轻地,满面怜爱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年纪老大不小了,自然得为将来想想了。”
她脸上是娇羞而幸福的红晕。
萧玉琢看着她的脸色,看着她的动作,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公主有喜了?!”
“本来是未满三个月不该说的。可我高兴,总盼着有人来跟我分享这份儿高兴。思来想去,长安城里真心跟我要好的人,也没哪个,唯独你还能说说心里话!”南平公主脸上红透,如秋日初熟的苹果,少了几分泼辣,倒多了些娇俏可爱。
“那这孩子,是……是谁的?”萧玉琢小声问道。
“你!”南平公主瞪眼看她,眼中添了些恼怒,“我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么?平日里玩儿归玩儿,孩子这种事情岂能马虎?!”
萧玉琢怔了怔,“王驸马的呀?”
南平皱眉,拿眼睛剜了她一下。“这事儿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就不告诉你了!”
萧玉琢嘴角抽了抽,“干嘛谢我……”
“去年重阳节,你还记得么?”南平冲她挤挤眼。
重阳节,圣上在宫中办了宴席,庆贺纪王得胜。
宫中宴席上,萧玉琢遇见了改头换面重新出现的阿尔,正是她的出现,让大夏的内忧直接变成了内忧外患。
那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刻,萧玉琢在怎么可能忘了?
“我被人下了药,然后你让敬直来接我,送我回公主府……还记得么?”南平公主脸上醉红一片,煞是好看。
萧玉琢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这点儿小事儿,不用谢了……”
“正是那时候,我才见识到他威武的一面……”南平公主说着,就掩面娇羞起来。
“那你们以前就没有……”萧玉琢问不下去了。
南平公主倒是放得开,“以前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他这人温温吞吞的,这种事情怎好叫我主动,我生气,便把他踹出门去。他竟再不敢来……唯有那日,叫我身心化一,水乳交融……”
“停停停——”萧玉琢惊叫,“不用描述了,我懂我懂!”
南平公主笑嘻嘻停下话音,“如今我孩子都有了,自然是该收敛些。为了给这孩子谋个好前程,我可不得讨好越王么?你脑子灵活,想法多,若是有什么主意,可别撇下我!”
萧玉琢尴尬的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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