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上，楚渊形容枯槁，才半个多月不见，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身上再也找不到帝王的威严，看上去就是个濒临死亡的病患。

楚渊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

当认出楚琰，他的眸子里也有了几分光亮，“你，回来了？”

说着，他缓缓朝楚琰伸出手。

楚琰立刻握住他的手，目光落在他枯瘦的脸上，眼眶不禁红了，“父皇，儿臣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渊低喃了两句，干裂的唇瓣张了张，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朕一直在等你……”

楚琰感觉到他握自己的手收紧了几分，立刻回握住他的手，“父皇，儿臣不孝，回来晚了！”

楚渊摇摇头，努力扬起嘴角，“不晚……看到你……朕就无憾了……你们兄弟几个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父皇，您放心，我们会的。”

楚渊微微抬头，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子女，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你们都出去……朕有话想跟老四单独聊聊……”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几位皇子不由把目光投向楚渊，“父皇！”

楚琰不是太子，就算楚渊有遗言交代，难道不应该留下楚玧吗？

他们不能理解楚渊留下楚琰是什么用意，相互对视几眼，跪在原地没有动。

楚渊见状，眉头拧了拧，加重了语气，“怎么……你们这是要忤逆朕吗……都出去……咳咳咳……出去……”

楚玧见楚渊咳嗽得特别厉害，带头道，“父皇，我们马上出去，您别动气！”

说着，他又扭头把目光投向楚琰，“四哥，我们先出去，父皇若是有什么要求，你尽量顺着他。”

楚玧也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父皇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楚琰。

总不至于是存了重立太子的心思。

不过，他得承认他四哥确实比他更有实力，就算父皇临时变卦，想废了他立楚琰，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楚琰沉吟片刻，淡淡应了一声，“嗯，我有分寸。”

其他皇子见楚玧走了，这才起身，陆续退出寝宫。

很快，偌大的寝宫里就只剩楚渊和楚琰父子俩。

楚琰又往龙床跟前凑近了些，弯下腰低声对楚渊道，“父皇，他们都走了，您有什么话要跟儿臣说？”

他心底也很诧异，实在猜不透楚渊想跟他说什么。

楚渊眯起昏花的双眼，盯着楚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开口，“琰儿……朕这些天一直在等你……想跟你说……朕对不住你母妃……若不是朕……她也不会红颜早逝……朕这次去九泉之下……亲自向她道歉……”

楚琰听他提起自己的母妃，眼底有什么情绪闪过，随即轻声道，“父皇，死者已矣，母妃去世这么多年，您也该放下了。”

“放不下……朕如何能放下……当年若不是朕一时糊涂……也不会造成那样的悲剧……咳咳……咳咳咳……”

“父皇！”

楚琰见楚渊才说没两句话，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楚琰连忙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父皇，您慢点儿说！”

楚渊缓了好半晌，总算缓过来了，“琰儿……朕将皇位给玧儿……也是想弥补他……除了你母妃，朕最对不住的就是兰儿……”

兰儿是楚玧母妃的闺名。

“都过去了，父皇，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您也别再想了。”

“朕再不想……就没机会了……朕已经写好了遗诏……等朕死后……便将兰儿从冷宫里放出来吧……她被关得太久……就算有错也希望你能原谅她……”

楚琰紧紧握住楚渊的手，“父皇，你们上一辈的事，儿臣不想掺和，母妃去世这么多年，该忘记的儿臣早就忘记了。”

楚渊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儿子，听着他的话，眼眶渐渐泛红，“所有儿子当中……就你活得最通透……你当初若是愿意留在这皇宫里……”

“父皇！皇宫里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力，有让人享之不尽的富贵，同时皇宫更像是一个枷锁，一旦踏进来，这辈子到死都别想出去。儿臣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也罢……朕知道你的心思……你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也好……朕在遗诏里也帮你写好了……”

楚渊缓了一口气，再出声时，嗓音不禁多了几分哽咽，“琰儿……朕要走了……你跟佳人要好好的……朕能见到你最后一面心里踏实了许多……朕相信玧儿能当个好皇帝……”

“朕希望你们几个都能好好的……朕便心满意足……”楚渊说到这里，手缓缓抬高，似乎想摸一摸儿子的脸。

他的记忆中，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儿子亲近过了。

“可惜朕终究没能看到你们几个儿孙满堂……朕等不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伸到半空中的手猛地一顿，然后便重重垂落下去。

楚琰看着楚渊的眼睛缓缓阖上，瞳孔剧烈收缩着，大喊一声——

“父皇！！！”

可惜，楚渊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