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就这么哭,愣将元兴帝哭得心软了。
“别哭了,别哭了。”元兴帝的眼睛都湿润了,“好孩子,都是你爹娘糊涂,不干你的事。”
皇长孙的哭声更响,几要喘不上气来。
元兴帝心疼了。
人生的第一次通常都让人难忘,包括第一次做父亲,和第一次做祖父。尤其第一个孙子,不仅又嫡又长,聪慧机敏还不输给他四叔。实在让人喜欢。
终于,元兴帝彻底心软了。
“罢了,罢了。妇道人家愚蠢,怎能连累我的孙儿。”他妥协了,“老牛,给江氏报一个‘病逝’,按王妃礼下葬吧。”
皇长孙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孙儿……叩谢祖父。”
从他惊起赶到母妃的正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他母妃保不住了。但总算,他保住了他自己。
江氏报“病逝”,以王妃礼下葬,元兴帝把这件丑事压下去了,皇长孙就依然是没有瑕疵的皇长孙,是继承人的继承人。
牛贵叉手:“是。”
太子还以为他儿子进去见爷爷,说不定能求个轻罚,他没想到,跟着牛贵和自己儿子出来的,是内侍托盘端着的一条白绫。
太子张开嘴,没说出话来。
皇长孙眼睛通红,看了他一眼。
牛贵跟着他们回府,一路上每个人都安静得像死人。
待又回到府中,正殿之外,牛贵道:“太子妃已膏肓,两位去道个别吧。”
太子根本不想见到江氏,直摆手:“我跟她缘分尽了,尽了,不要两看相厌了。”根本不肯去,只对儿子说:“你去吧,好歹生你一场。”
皇长孙进去了,片刻,又出来了,给江氏带话:“母妃要见你。”
太子还要拒绝,皇长孙道:“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不能经过第三耳。”
太子没办法,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牛贵,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因番子们搜查过,寝殿中十分凌乱。
真丝缎被扔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团团堆在一起。江氏已经换了衣裳,坐在那里等他。见太子进来,抬起眼睛。
你若是知道一个人将死,通常都是不太敢看她眼睛的。反正太子就不敢,别开眼睛,道:“你要见我何事?”
江氏对这个人早就死心了,要不是为了儿子有重要的事必须跟他说,她也不想见他。
“我的确做下了魇咒之事。但我做的是女偶,放的是叶氏的生辰八字。”她简洁地承认。
太子亲眼看到那个人偶是男偶,咒的是他自己。虽不伤性命——是的,他当然相信江氏不会咒他性命,他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江氏要想当皇后,就得天天求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所以当时江氏的说辞,很有信服力。她只是咒他不能再和新欢生出新的孩子而已,反正他也已经有了那么多孩子了。
只依然,是个奇蠢无比,让他想起来就生气的事。
太子正想开口叱骂江氏,江氏却接着道:“只掏出来的却是个男偶,我剪开一看,里面……是今上的生辰八字。”
太子张开的嘴滞住,理解了太子妃的话中含义,突然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江氏理解太子的感受,因她第一眼看到那生辰八字,看到中间的四个天干地支,在脑海里转换成月和日,发现这个日期是万寿节的时候,也是一样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
这人偶,魇咒的是皇帝。
在那一瞬,江氏明白她是真的中计了!
但不是府中的哪个贱人想要害她,不是叶氏。因叶氏自己也在太子这条船上。
这毒计,是要害死这府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丈夫和儿子。要毁灭太子的一切。
这是有人要夺嫡。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与女人和女人的争夺是如此不同。
就像当初,她也只是叫把陈氏远远卖了。让贱人,做下贱人而已。她从来没想过要陈氏的命。
可有人趁机设计了陈氏。
而最后,陈氏死在了谁手里呢?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一出手,就是生死。
在那一瞬,江氏终于抛开了一切的意难平、心愤恨,过去的情情爱爱,正妻的尊严尊贵。那一瞬,她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门已破,番子的脚步声已经逼到了床边,江氏将那张写了元兴帝生辰的字条撕碎塞进了嘴巴里,硬是吞咽了下去。
然后编出了一个可以把丈夫和儿子都择出去的罪名,一个人顶起。
江氏不无讽刺地想,竟是在这一刻,她才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呆呆地,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以前在襄王府里,兄弟们纵然相争,也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现在,变了,全变了!
太子脑子里乱哄哄,一时想不出来是谁。因老三、老四、老七,都有嫌疑。
但他突然想起来,他在乾清宫里看到的那个人偶,是剪碎了的。可当时牛贵从太子妃手上拿到的时候,人偶还是大体完整的。
他又想起来,牛贵其实一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他,他到底是来缉查什么情况。是查太子妃魇咒太子宠妾,还是查太子府魇咒皇帝?
所以他在太子妃面前问过一句“八字呢”。
可那人偶剪碎了之后,就仿佛那张本该存在的小纸条也一起碎掉无法择出来了似的。而牛贵在元兴帝面前,也根本没有提及八字的事。他给出的汇报,直接就把事情定性为太子妃因妒而行巫蛊事了。
太子那颗不算太聪明的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牛贵,是牛贵保护了他!
而此时,齐王府里,霍决已经同时见到了牛贵的密使,转达了今天的情况。
牛贵让人告诉霍决:别小看女人。
赵烺摸摸鼻子:“我们是被牛都督嘲笑了吗?”
他又问:“那,都督会帮我们吗?”
“不会。”霍决道,“他只答应,在最后时刻做抉择。今天的事,远不到。既不到,他不会为我们做任何事。正相反,他可能还会帮太子一把。”
“因为若不论未来,只论眼前的利益,比起我们,太子才是眼前的利益。”
赵烺叹道:“真没想到,我这位大嫂……”
“唉,不知道我遇到这情况,王妃能不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呢?……呸呸呸,真不吉利。当我没说。”
“等大嫂去了,祭品准备得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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