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什长伸出手来,将纪曾下巴给捏开,等待言语,而这时候后者居然清醒,直接一把推开这什长,然后不顾五脏六腑吃紧,拼了命的运出真气来,只是奋力一跃,却居然卷动了一片辉光跃起两三丈高,然后落在屋顶。其人既然腾跃到了屋顶,努力强撑着四下来看,只见四面果然都在围攻,而自己腾跃带来的辉光在火光跟月色下居然不甚显眼,不要说逃走的郑队将一行人能被惊动回头了,便是县衙周边的黜龙军都只有部分人注意到了自己。
见此情形,身上只有中衣的七太保心中微动,然后犹豫一下,并没有跃回花园,而是继续努力使用真气,朝着他发现的一个外围空隙,从屋顶上再度腾跃了过去。
连续数次腾跃,穿过县衙外围包围圈落地后,四肢全都发紧,真气运行过的经脉脏腑更是酸疼抽搐,但耳听着身后不知道何处的惊呼声与喊杀声,纪曾却片刻都不敢停留,直接连滚带爬,往外围巷子里逃窜。唯独这位七太保又不是本地人,又不晓得路况,更兼中了毒以后,一来身体关节紧绷失控,二来真气运行受阻,三来头昏脑胀,却是闷头钻了许久后,一头倒入一个死胡同。
周围民房安静无声,不知道是早早在之前今日便逃散了,还是有人却不敢出声,又或者是纪曾此时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分辨动静,他只是躺在巷尾墙角,咬紧牙关、喘着粗气,看着熊熊火起的县衙,和县衙上方的双月,然后随着视野中的黑斑与耳鸣陷入到了迷茫和昏沉中。
作为靖安台出身的人,七太保知道这是强行运行真气的后果,知道这是毒物反应,甚至之前便已经从症状猜到大约是哪几个常用毒,但这些都没用了,他没想到对方敢这么拼命,以毒带毒,更没想到,自己带领的这支军队在丧失了所谓“战力优势”后会这么不堪一击?
不对,不是不堪一击,是不愿意拼命而已。
自己刚刚窥到一线生机后,都不愿意拼命,何况是这些人?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缓了一些力气,再加上听到周遭开始有动静,似乎是追兵过来,纪曾胡乱扶着墙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外挪去。
疼痛、痉挛、耳鸣、眼花、昏沉、牙关紧闭,走了几步他便觉得四周忽明忽暗,声浪时起时落,唯独一抬头看见双月高挂,才能勉强“辨认方向”。就这样,其人只是来到巷口,便觉得难以支撑,便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继续钻入另一条巷内,准备躲藏,但刚刚换巷挪动了片刻,便似乎又闻得呼喊声与脚步声,只能咬牙运行真气在双腿,强忍剧痛奋力逃窜。
走了一阵,似乎是甩开了追兵,因为他渐渐听不到声音了。
然而,待他拐过一处墙角,来到又一处街口时,却陡然怔住。
原来,火光与月色的映照下,七太保看的清楚,一彪整齐列阵的人马正在等着自己,当先是一列长枪兵,身后是弩机、渔网、麻绳,待他回头,原本以为已经甩掉的追兵居然就在身后,而且也是长枪、渔网、麻绳。
这时候,纪曾再度回头,却终于看清楚了,街口那队兵后方,一片光晕之中,许多人簇拥着一人端坐,却正是韩二郎。
韩二郎此时面色惨白,明明是火光旁,却披着一个毛氅,缩着身子,端坐不动,此时正双目囧囧,盯着自己。
见到这一幕,纪曾只觉得浑身一抖,竟也不禁觉得浑身内外寒冷起来,分外渴望能有一件毛氅,然后其人便不顾一切,伸手往前方踉跄而去。
裹着毛氅的韩二郎看着浑身狼藉、跌跌撞撞、神色涣散的七太保往自己这边而来,表情丝毫不变,只是转过头去,对着身侧的张老五轻声下令:“五哥,动手!”张五哥不敢怠慢,只是一挥手,长枪便压低向前冲去,渔网与麻绳则从上方盖去,须臾片刻便将对方制住,一根领先长枪也毫不犹豫便攮入对方身体。
血液流出,纪曾更加觉得寒冷起来,继而是全身的剧痛,乃是发起狂一般,身体后弯成弓,浑身真气涌出,许多长枪兵只觉得前方陡然一硬,居然无法突入;随即,其中一臂却又挥舞起来,真气聚拢,宛若手中抓住了一个金色火球一般,然后奋力砸在身前众军士身上。
只此一击,数人便当场死亡,枪阵也随之崩坏。
周围黜龙军大惊,便是绳索和渔网也几乎脱手,当场有逃散之势,见此情形,原本坐着不动的韩二郎却拄着身侧一名士卒的长枪奋力起身,然后披着毛氅,持着长枪向前亲自刺去······也是惊的张五哥差点跳起来,然后迅速捡起长枪跟上。
韩二郎既带头,数支枪矛再度刺上。
这一次之后,长枪卡到对方腰间,却如顶在铁甲上一般,乃是被涌出的宛若护体真气一般的真气给阻隔掉了。
众人大骇,纷纷去看纪曾,对方要是能继续如刚刚那般扫荡不断,这些寻常士卒谁能抵挡?
不过,也就是一击而已,前头这位早已经疯狂的七太保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死死盯住了身前韩二郎的头顶上方到双月之间的视角空隙。
“衣服······”七太保的牙关忽然松开,莫名嘟囔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许多枪矛士卒却觉得长枪枪尖处陡然一松,然后赶紧推入,乃是轻松插入对方体内。
韩二郎的长枪也是如此。
不仅如此,其他人不晓得的是,随着这一枪捅入,韩二郎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入身体,不是从枪杆上过来的,而是自自己上方,乃至于四面八方涌入。
热流进入,丹田翻滚,真气本能溢出,瞬间便冲破了最后两条正脉,并支撑起了原本有些酸软的身体。
韩二郎没有惊讶,他自从上次在黎阳仓外莫名筑基后便已经对这些事情不做任何追究了。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他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五哥割了他首级,扔给城内负隅顽抗的那个队将,跟他们谈条件,让他们从南门滚蛋!赵屯长接应黄屯长从北门入城!然后各自就近灭火,修复县衙和西城门楼!其余人谨守城墙,巡视城内!”韩二郎思索片刻,即刻下令。
周围人轰然应诺。
而韩二郎则跌坐了下来。
且说,韩二郎这一战从未指望过能击败城外的主力,他的目标就是除掉纪曾,确保对方没有绝对的战术强点,然后继续维持城防,以作对抗。
至于说更大的思路,他的想法其实也很清楚,也很简单,就是守住这里······官军可以赢,大的事情他管不了,但历亭这里,却要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
从这一点上来说,目前为止,他做的非常出色,甚至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
天明的时候,城外大部队选择了主动后撤,然后只后退了二十里就遇到了郑善叶及其部众,其人见到纪曾的首级,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心中大骇!
不管退回来的东都军如何五花八门的叙述,郑善叶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回撤,乃是引众一口气退回到了四十里外的鄃县,然后往身后给白横秋、段威分别去信。
而很快,他又给薛常雄、屈突达这两位认识的人分别去信,讲述前方战事。
“写完了吗?”
数百里外,武阳郡西南部边缘地区的旷野中,官道之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宗室大将”的白立本先看了看头顶略显阴沉的云彩,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参军。
“写完了,属下念一遍给将军听!”参军立即从马鞍上起身。
“不用,意思对了就行,就是告诉英国公,黜龙贼在这边是三营轻骑,已经被我压住,只要再给我两千骑兵,我就可以在保护粮道的同时吃下这些贼军!”白立本不耐摆手。“请他速速派兵。”
参军不再言语,即刻招呼几名骑士,便要带着书信去见联军大营见英国公。
而这边参军刚走,便有数骑飞马赶到,为首者滚鞍落马,就在道旁汇报:“白军,刘黑榥率众袭击了我们的运粮队!”
白立本当先一懵,居然没有开口。
“刘黑榥不是在我们前面吗,我们本就是在追他们?”充当副将的晋地临汾郡都尉诧异来问。“如何又绕出去了?”
“刘黑榥此人是有些本事的。“回过神来的白立本摆手道。“素来狡猾残忍,也是这三个骑兵营中最出挑的恶一个。若是他率众跳出去,钻到我们后方咬一口也属寻常······具体什么地方?”
“顿丘城南、澶渊城北的旷野中,我们这里正西面二十里处。”巡骑大声回复。“此时正在交战!”
白立本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这位因为年轻而素来行事激烈的大将居然又沉默了下来。
“将军,不管如何,都要去救援粮道。”临汾都尉认真提醒。
“我知道。”白立本摆手示意。“但你有没有发觉,这是战机?刘黑榥为了扯住我们不去追击他的两营友军,把自己置于了一个危险之地?”
都尉稍一思索地形便随之醒悟,却又犹疑起来:“少将军的意思是,我们集中兵力反扑回去,刘黑榥只能逃入黎阳仓前方的三角盆地,是有机会按住对方的?但当面这两营骑兵就不管了吗?”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白立本当即来笑。“黎阳仓东面,顿丘—澶渊西面,内黄这块地方本就是屈突达当日设置防御阵地的地方,若是战术妥当,时机得当,是有机会留住刘黑榥的!况且,这不就是刘黑榥想要的吗?他不就是想让我们放过其余两营兵吗?咱们随他心意,在内黄周边跟我们玩猫捉老鼠吗?他有信心逃出去,我们有信心抓住他,认赌服输!”
听到这里,临汾都尉便不再言语,毕竟,从一开始他都不乐意出来压迫冒头的这三营黜龙贼轻骑的,按照他的意思,重点布防,守好粮道就行了······但是,这不是白立本身为年轻的“宗室大将”想要表现吗?
那就随他去便是!
真抓不住,也就抓不住······长个教训都是好的。
看到副将不再说话,微微起风的官道之上,白立本当即振作起来:“传令,留一千人就地立寨,其余两营贼军若从此地救援,当道迟缓一二,其余全军五千众,马步分行,步军三千随丁都尉,骑兵两千随我,直接西进······同时,发文往汲郡,让屈突达留守那里的部队出来,自西面包围,如若不至,军法从事!”
说完,便亲自上马,耀武扬威,去扑杀刘黑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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