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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百花一开一谢,就入了夏。莲蓬熟了,桂花飘香,又进入了金秋。待到山间彩林淡去,风卷雪来,就又是一年。
景龙三年这一年,发生的事也极多。似乎从年头到年尾,都没有几日消停过。
先是年初,因为长宁、安乐公主纵容家奴掠良民为奴婢,引起民怨。侍御史袁从之将公主家的僮奴下狱治之,引得安乐公主跑去圣人跟前吵闹。纵使有袁从之极力反对,圣上还是下旨将那些僮奴放了。
此举使得本就看不惯圣人包庇维护行径的百官更加不满。随后不久,监察御史崔琬就出来弹劾宰相宗楚客、纪处讷潜通戎狄。当年上洛王同突厥的事都不了了之,此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两方人在朝堂上脸红脖子粗地争吵。圣上非但不判决,还一味说和,倒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此事之后,世人便给圣上起了个绰号,叫“和事天子。”宫人们自然不敢议论,可消息还是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倒并不怎么介意,不久就提了宗楚客为中书令。除此之外,往日最积极奉承韦后的那一群官员和韦氏一脉的子弟均得提拔。一时间朝廷里多出数位宰相,御史和员外官更是无数。
还有人说笑,道崔景钰离京太早,不然以他受宠的程度,少说也会封个宰相。
丹菲却是知道,崔景钰避的就是这样的事。这些斜封官一时爽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圣人垂老,又能活几年,韦皇后还能风光多久。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唯独有真才实学、政绩赫赫者,才会被继任的掌权者留任重用。
弄臣掌权后,朝纲自然愈发混乱不堪。崔湜、郑愔等人以宰相掌选举,受贿卖官,额外用人。又因为斜封官太多,导致官缺不足,不得不预支未来三年名额,因而弄得选法太坏,官场上一片乌烟瘴气。
圣上对此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侍御史靳恒与监察御史李尚隐对仗弹劾,圣人才将崔湜、郑愔下狱治罪。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哪里能眼见情人落难,自然急忙出来说情,请求从宽处理。闹到最后圣人也不过将两人贬谪出京,依旧做一方大员。
这年秋天,圣上祀南郊,大赦天下,允许被流放的犯人返乡。这些人中,独独漏下了被流放到均州为刺史的谯王李重福。李重福本是皇长子,无奈生母身份卑微,一直与太子之位无缘。而后太子李重润被则天皇后处死,韦皇后痛失爱子,便指控李重福构陷了兄弟。圣人亲手将长子流放。
李重福见父亲依旧不肯将自己自流放地召回,便上书哀求。韦皇后知道后,非但在圣人面前吵闹了一番,回了含凉殿中,提起李重福就要咬牙切齿地骂上几句。
此时安乐公主已经生产,养好了身子后,就迅速回到了社交圈中。母女两人同仇敌忾,没少在圣上耳边编排李重福的种种不是。
就丹菲看来,圣上其实被李重福的那封奏章打动,也有将长子召回来之意。毕竟他一年年老去,病弱的身躯提醒着他寿数不多,便越发想多见见孩子。无奈韦皇后态度极坚决,每每提及此事,就将惨死的李重润搬出来,又哭又闹。圣上实在无法,只得又狠心地驳回了李重福所奏。
从那只后,圣人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他儿子本来就不多,这些年来贬的贬,杀的杀,如今只剩年纪最小的温王在身边。幸而韦皇后也有意培养温王作为傀儡,对他还不错。况且温王年纪小,人也怯懦温顺,并不结交大臣,韦后对他还是有几分放心的。
大明宫仿若一只巨大的神兽,匍匐在长安城的东北角。这里与世隔绝,高墙之内是繁花绿树,是歌舞升平,云集了世上最美好最华贵的的人和物。丹菲生活在大明宫中,过着日复一日的相似的生活,有时候也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念头。
然而,大明宫外的生活,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今年因为雨水不足,关中一带粮食歉收,饥荒蔓延。百姓生活如何困苦就不必说,连城中权贵人家的米粮,也都告急。大明宫中宫人众多,生活奢靡,对米粮的消耗十分巨大。于是朝廷从山东、江淮一地运谷到长安,以供养大明宫。
然而因为路途遥远,拉粮食的牛死伤十之八九。如此劳民伤财,群臣便想请帝后移居东都洛阳。洛阳一带并未遭灾,供奉不成问题。
圣上倒是无不可,韦皇后却不乐意。韦氏一族本在杜陵,属长安本地人士,其族人自然不乐意东迁。韦敬等人同韦皇后商量了一番,寻了一个巫者占卜,而后劝说圣上,说今岁不利东行。
圣上是上了年纪的人,颇信这些妖妄,随即就改了主意,守在大明宫中哪里都不肯去。还有朝臣不死心,恳求圣上幸东都,反而被他大骂道:“岂有逐粮天子邪?”
丹菲曾在宫宴中无意听到几个臣工私下议论此事,嗟叹道:“天子嫌弃逐粮不好听,不肯东迁,却不知道百姓食不果腹,还得千里送粮。今年累死这么多牛,来年又要拿什么来春耕播种?”
其同僚叹气,也只有劝着他少说几句罢了。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崔景钰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
崔景钰所在的泉州今年鱼米丰收,是个极好的年景。正因如此,他听从朝廷调令,拨出大批粮食运送上京。
丰收的物产也吸引来了骚扰边境已久的海寇。今年海寇来犯比以往阵仗大许多。一时间,数个海边乡镇同时遇袭,伤亡惨重。崔景钰作为当地最高行政官员,亲自前往前线督战。
“驻扎泉州的可是公孙将军,脾性最是火爆,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这崔景钰却有些手腕,竟然同公孙将军相处得极好。孙老甚至让他上船,带着他追过败逃的海寇呢。”
官吏又在议论。
“崔景钰与我是同窗。他本是极聪慧之人,若不是之前贪功冒进,同那位纠缠到了一起……”
“嘘……”
“咳咳。总之,他如此一来,倒算是终于想清楚了。”
“我怎么听说,公孙将军膝下有一,今年正十七,还未婚配。崔景钰那小子才被孔家退亲,不正好可以娶她?”
几个年轻官吏说说笑笑,话题渐渐有些不堪入耳了。丹菲红着脸,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段义云成亲的时候,崔景钰命管事千里迢迢送来了贺礼,却是没有给丹菲捎个只言片语。
丹菲有些失落,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暧昧的关系就是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衡量标准,似乎可以再亲密一步,似乎又很疏远。
入冬下雪后,丹菲就常常想起崔景钰只身单骑、匆匆原行的一幕,心里就会一阵抽痛,仿佛声声马蹄都踏在了她的胸口上。虽然她也知道,崔景钰是外放,又不是流放。他离京定是有部曲家奴跟随左右,浩浩荡荡,绝不可能如她臆想中的那般形单影只。
可是因为牵挂他,所以总忍不住将他想得分外可怜。
年末的时候,含凉殿有一位女司患疾病过世了,空出来了一个位子。围绕这个位子的归属,一群高资历的女官暗中展开了一场争夺战。
你讨好尚宫,我便去皇后面前卖乖。你弄坏了我的差使,我就让你当值的时候出丑。几名女官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过来的,谁的手腕都不简单。她们不但自己厮杀,还拉了一批没根基的小宫婢来做棋子,轰轰轰地波及了不少无辜之辈。一时间含凉殿的宫人中乌烟瘴气,人人提心吊胆。韦皇后身在高位,倒是没什么察觉。
丹菲本是从七品的女典,往上升一级也无不可。她最初没有参加竞争,不是因为清高孤傲,而是她这阵子一直有些懒洋洋的,对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只是她不争,不表示她没资格去争。那些女官照样将丹菲放入竞争对手之列,背地里没少给她下绊子使坏。丹菲糊涂之中吃了两次亏,知道自己再消极下去,不但自身不保,还要连累着跟着他的云英和萍娘也倒霉,这才重新振作起来。
随后不久,景龙四年的元宵节到了。圣上再度同韦皇后微服出行,去长安市里观灯游街。
说是微服,却依旧带着数千宫人同行,声势浩大,唯恐百姓不知帝后出行一般。丹菲自然陪同在韦皇后身边,也换了一身民女衣裙,跟着出了宫。
数目如此多的宫人,又无人监管,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大批宫人趁机偷偷逃走,再也不回宫了。
所以跟随帝后的队伍自离宫后,人越走越少。帝后二人倒不计较,只在亲信的簇拥下观灯游耍,怡然自得。
若说私下逃跑的都是低阶女官,其实不尽然。纵使是高阶女官,若年纪不老,也总想着出宫归家去嫁人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官,在宫里已存下一笔不少的嫁妆,出宫后嫁人很容易,哪个又愿意关在宫里熬成白头?
于是丹菲稍微一留意,就发现往日几个同自己不合的女官,都眼神飘忽,心神不宁,先比心里都在挣扎着。
究竟是留在宫里,过着丰衣足食,却卑躬屈膝的生活;还是出宫嫁人,过上寻常却是自由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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