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里，曹斌站在那里，目光盯着手术室，身边站着几个手下，手术室门上方“手术中”的灯暗了下去，门打开，一个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歉意，“抱歉，人没救回来。”

曹斌站在那里，目光对着前方，又仿佛完全没有焦点，整个人呆若木鸡，接着，镜头缓缓转动，扫过每一个他手下警察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落和悲伤，镜头接着转动，最终停在了曹斌的反方向，对着门外，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那里——程勇。

这一段张步凡完全没有印象，应该是他离开剧组之后补拍的。

“说说补拍这一段的原因吧。”张步凡这次的问题很明确，就是问文幕野的。

“我觉得，死人这件事本身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他们作为警察，见惯了死亡，却也是最不愿意见到死亡的人，所以当一个明明罪不至死的人在他们的追逐之下死亡的时候，他们也应该会是悲哀的。”文幕野干脆的回答，关于电影的问题，他不会回避，作为一个成熟的导演，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也必然会给出他自己的见解，“而且，这里是一个情绪的爆发点，程勇的到来和知道了黄毛的死亡就是爆发的高潮，我想要让这个高潮有一个更有力度的爆发，而这种力度是通过前期的压抑来实现的，我觉得单纯只靠曹斌一个人的表现还达不到那种压抑的氛围，所以就增加了这一段。”

“有道理。”张步凡点点头，他不是片场暴君、独裁者，对于这种明显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他是持赞成态度的，当然，只是针对文幕野的这种精神和态度，但是实际的成片结果却是另外一个话题，他又指指视频，“要不再多看几遍，看看你想要的效果到底有没有达成。”

“嗯。”文幕野也不废话，自己走过去操作鼠标，重新播放这些段落。

边上几个人噤若寒蝉，完全不敢插嘴，甚至都不敢发出呼吸声，生怕因为他们的影响，直接激化两位大佬的矛盾，没办法，他们并不理解张步凡和文幕野的关系，更不明白两个人的敬业精神，别看此时的气氛似乎很凝重，但实际上，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一次正常的交流而已。

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只是看这一小段，而是结合前面一起看。

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文幕野终于点了暂停，一扭头，房间里就剩张步凡了。

“我让他们先去吃饭了，对了，也给你交了外卖，一会儿就送到。”张步凡说道，他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他也没吃。

“行了，说说想法吧。”张步凡说道。

“这样不对，实际上并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文幕野开口，认错认的那叫一个干脆。

“为啥？”张步凡问。

“很多原因吧，比如那几个警察和黄毛其实并不熟悉，单纯只是因为追逐犯人产生意外致人死亡并不能够让他们产生那么深沉的悲哀，所以这里他们的状态并不对。”

“另外，结合前面的剧情，他们的镜头不多，对他们的描述本身就不够，却在这里给了他们一个太过集中和突出的表现，头小肚子大，畸形了。”

“还有其他几个原因，不过都不是最重要的。”文幕野顿了顿，下意识在周围找寻着什么，张步凡瞬间回忆，一抬手，把手里拿着的咖啡给递了过去，文幕野也真不在意，直接抱着喝了起来，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干了，出了口气，接着说，“最重要的，还是在情感点的爆发上，对于他们的表现并没有能够达到我想要的那种铺垫，来拔高高潮效果的作用。”

“为什么呢？”张步凡问。

“程勇的情感爆发，虽然是巨大的愤怒，但是其内在的，还是基于黄毛死亡的哀伤，说白了，和那些警察的感情是同一路的，先哀再哀，作为一个观众来说，前面几个警察已经把我带入了那种哀伤的状态，那么后头程勇的爆发落点的哀伤对我来说力度就没那么重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温水煮青蛙。”张步凡接上，他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觉得这段不好，但他不明说，而是让文幕野自己去悟，他知道，以文幕野在电影上的天赋，肯定能明白问题在哪里，甚至于他之前做出的可以算是错误的决定，也更多的是因为一叶障目而已，如果他自己悟透了，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成长。

“对！”文幕野猛点头，“这样的铺垫效果，和那种在疯狂追车和猛烈车祸之后猛然转折的效果相比，反而不如了。”

张步凡脸上有了笑容，没说啥，而是拿着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调出和某人的微信聊天记录递了过去。

“他当时拍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说死，因为我觉得他的想法也是一个有意思的角度，年轻人吗，总是要经历多一些才能发现自己的问题，才能有更好的成长，谁还不是犯错犯过来的，我现在看我当年拍的电影还觉得都是烂片呢。”

“看你给我发的那段视频，果然出问题了，尤其这个剪辑还专门突显了那几个警察的反应，问题就更明显了，哀上加哀未必就能够让哀的感情状态达到极点，反而可能一而衰再而竭。”

“你不用告诉他，虽然我和他共事的时间比你少，但对他的了解你未必比我多，你就让他自己看自己悟。”

“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你的眼光了，签下来的第一个导演就有成为名导的潜质。”

“哎你说要是有朝一日这小子比我还厉害了咋办？到时候我见着他是不是还要恭敬的叫一声文导啊？”

“算了算了，不废话了，我这边还有戏要赶呢，你特么还好意思挂着制片人的名号，你说这戏从开拍到现在你跟了几天？”

微信聊天框上面的名字——宁皓。

文幕野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张步凡，他85年的，今年也是30岁的人了，多少年没哭过，这一刻却觉得眼眶有点酸。

“宁皓这货说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如他，这点我可不认啊。”张步凡拿回手机，笑着说道：“他不让我点醒你，我压根也没想这么做啊，我也知道，你肯定能看出问题，根本不需要我，你看，我这不说对了吗。”

“说实话，就你刚才看片的那会儿，我看着你，你知道我啥感觉么。”张步凡笑的特自豪，“就感觉我在目睹一代名导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