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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的心吊了起来:“被看到了?趁现在立刻逃?还是没有?”这时,围墙内传来细细的哭声。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男人柔声道:“不要哭了,脸都花了。”这个声音魏无羡和江澄都熟悉无比,正是温晁!紧接着,王灵娇嘤嘤地道:“是不是脸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温晁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王灵娇动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真的要被那个贱人杀死,再也见不到你了……温公子……我……”温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说了娇娇,已经没事了。还好,温逐流保护了你。”王灵娇嗔道:“你还提他!那个温逐流,我讨厌他。今天要不是他来得迟了,我根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我到现在脸还疼,好疼好疼……”明明是她斥退温逐流,不让他在自己眼前晃悠,眼下却又开始颠倒黑白。温晁最喜欢听她委屈撒娇,道:“不疼,来,给我摸摸……你讨厌他不打紧,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这个人修为很是了得,我父亲说过不少次,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还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王灵娇不服气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样。温宗主手下那么多名士、那么多人才,成千上万,难道少了他一个还不行?”她在暗示温晁,惩治温逐流给她出气,温晁嘿嘿笑了两声。他虽然颇为宠爱王灵娇,却还没宠爱到要为个女人就惩治自己贴身护卫的地步。毕竟温逐流为他挡下过无数次的暗杀,又不多言,口风紧,绝不会背叛他父亲,也就等于绝不会背叛他,这样忠诚又强大的保镖,不可多得。王灵娇见他不以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那么嚣张,刚才我要打那个虞贱人和那个江什么的耳光,他还不许。人都死了,尸体而已!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江澄一下子没抓住,从墙上滑了下去。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后领。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土地上。魏无羡想起今早江枫眠出门的时候,还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江枫眠有没有机会对虞夫人再多说一句。温晁不以为然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性,古怪。照他的说法,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人都是他杀的,还讲这些做什么。”王灵娇附和道:“就是。虚伪!”温晁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王灵娇又幸灾乐祸道:“这个虞贱人也算是活该了,当年仗着家里势力逼着男人跟她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不喜欢她。当了十几年的活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知收敛,飞扬跋扈。最后这样也是报应。”温晁道:“是吗?那女的还挺有几分姿色的,江枫眠为什么不喜欢他?”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长得不错的女人,男人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该被唾弃的只有姿色平平的女人,还有不肯给他睡的女人。王灵娇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贱人这么强势,明明是个女人却整天挥鞭子打人耳光,一点教养都没有,江枫眠娶了这么个老婆还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辈的霉。”温晁道:“不错!女人嘛,就应该像我的娇娇这样,听话,可爱,一心向着我。”王灵娇格格而笑。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语,魏无羡又悲又怒,浑身发抖。他担心江澄会爆发,可江澄可能是悲痛过度,好像昏厥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王灵娇幽幽地道:“我当然只能一心向着你了……我还能向着谁?”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温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过了,清点出来的法宝有两千四百多件,正在归类。”那是莲花坞的东西,那是江家的东西!温晁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种时候,正是应该大大庆贺一番,我看今晚就在这里设宴吧。物尽其用!”王灵娇娇声道:“恭喜公子入主莲花坞。”温晁道:“什么莲花坞,把这名字改了,把所有带着九瓣莲标志的门都拆了,换成太阳纹!娇娇,快来给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魏无羡和江澄再也听不下去了。两人翻下了墙,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离开莲花坞。跑了很远,那群乌合之众在校场内的欢声笑语还挥之不去,一个女人娇媚的歌声快活无比地飘荡在莲花坞的上空,仿佛一把带有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们的耳朵。跑出数里,江澄忽然停了下来。魏无羡也跟着停了下来,江澄转身往回折,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干什么!不要回去!”江澄甩手道:“不要回去?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让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尸体还在莲花坞里,我能就这么走了吗?我不回去我还能去哪里!”魏无羡抓得更紧了:“你现在回去,你能干什么?他们连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杀了,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字!”江澄大叫道:“死就死!你怕死可以滚,别挡我的路!”魏无羡出手擒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遗体是一定要拿回的,但不是现在!”江澄闪身避过,还击道:“不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受够你了,快给我滚!”魏无羡喝道:“江叔叔和虞夫人说了,要我看顾你,要你好好的!”“给我闭嘴!”江澄猛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为什么啊?!”魏无羡被他一把推到草丛里,江澄扑了过来,提起他衣领,不住摇晃:“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他掐住魏无羡的脖子,两眼爆满血丝:“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经失去了神智,根本无心控制力度。魏无羡反过两手,掰他手腕:“江澄……”江澄把他按在地上,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你为什么非要强出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这么喜欢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场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啊?!你现在高兴了吗?!”“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他们死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们家什么事?!凭什么?!凭什么?!”“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给我死!!!”魏无羡喝道:“江澄!!!”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松开了。江澄死死瞪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垂死般的悲鸣、一声痛苦的呜咽。他哭着道:“……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他向魏无羡要他的父亲和母亲。可是,向谁要,都要不回来了。魏无羡也在哭,两个人跌坐在草丛里,看着对方痛哭流涕。江澄心里明明很清楚,就算当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不救蓝忘机,温家迟早也要找个理由逼上门来的。可是他总觉得,若是没有魏无羡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的这么快,也许还有能转圜的余地。就是这一点令人痛苦的侥幸,让他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悔恨和怒火,肝肠寸断。天光微亮时,江澄几乎都有些呆滞了。这一晚上,他竟然还睡了几觉。一是太困了,哭得脱力,不由自主昏睡过去。二是还抱着这是一场噩梦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发现自己还躺在莲花坞自己的房间里。父亲坐在厅堂里看书擦剑。母亲又在发脾气抱怨,责骂魏无羡。姐姐蹲在厨房里发呆,绞尽脑汁想今天做什么吃的。师弟们不好好做早课,尽上蹿下跳。而不是被冷风吹了一夜之后,在野草丛里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还蜷缩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山坡后。先动了动的魏无羡。他扶着自己的双腿,勉强站起来,哑声道:“走吧。”江澄一动不动。魏无羡伸手拉他,又道:“走吧。”江澄道:“……走去哪里?”他嗓子干哑,魏无羡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师姐。”江澄挥开了他伸出的手。须臾,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来。两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发,徒步而行。一路上,两人都是强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负千斤巨担。江澄总是低头,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抵在心口附近,把这仅存的一样亲人遗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频频回望莲花坞的方向,凝望着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如今沦为一个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看不厌、永远还留有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可是,泪水也永远会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他们逃得匆忙,身上没带干粮,从昨日到今日又体力消耗严重,走了半日后,都开始头昏眼花。此刻已离开了人迹荒凉的野外,进入了一座小城。魏无羡看了看江澄,见他一副疲倦至极、不想动弹的模样,道:“你坐着。我去弄点吃的。”江澄没应,也没点头。走来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无羡说了几个字。魏无羡再三叮嘱他坐着不要动,这便离开了。他经常在身上各个角落塞些零钱,这个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不至于囊中羞涩。走了一圈,买了一堆吃食,还买了干粮备长路上所用,花费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迅速回到他们分开的地点。然而,江澄却不见了。魏无羡提着一堆馒头、面饼、水果,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没见到江澄。他彻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补鞋匠,道:“老伯,刚才这里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哪儿了?”补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线头,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魏无羡道:“是啊!”补鞋匠道:“我手里有活,没怎么看清。不过他一直盯着街上人发呆,后来我抬头再看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应该是走了吧。”魏无羡喃喃道:“……走了……走了……”恐怕是回莲花坞去偷遗体了!疯了一样,魏无羡拔腿就跑,往来的方向跑。他手里提着一堆刚买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后腿,奔了一阵他便将它们抛在身后。可是奔出一段路后,他就开始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再加上心头发慌,双膝一软,扑到了地上。这一扑,扑了他满脸的灰泥,口里尝到了尘土的味道。他胸腔中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恨意,拳头在地上重重一砸,大叫一声,这才爬了起来。他折回去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馒头,在胸口擦了擦,囫囵两口便吞下一个,牙齿撕咬血肉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咙,哽得胸口隐隐作痛。再捡起几个塞进怀里,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澄。可是,直到他跑回莲花坞,夜空中已月明星稀,他也没在路上见到江澄的人影。魏无羡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莲花坞,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胸腔和喉咙蔓延上一股长时间奔跑过后特有的血腥气,满嘴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他心道:“为什么没追上江澄?我吃了东西,尚且只能跑这么快,他比我更累,打击比我更大,难道还能跑得比我快?他真的是回莲花坞来了吗?可是不回来这里,他还会去哪里?不带上我,一个人去眉山?”调息片刻,他还是决定先去莲花坞确定一番,潜行而去。还是沿着那一段墙贴行,魏无羡心中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有人在校场上谈论江澄的尸体了。否则我……”否则?否则他能怎么样?怎么样都不能。他无能为力。莲花坞已经毁了,江枫眠和虞夫人都没了,江澄也不见了。他只有一个人,孤身一人,连一把剑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办不到!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这样渺小。在岐山温氏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魏无羡的眼眶热得几乎又要滚下泪来。他转过一道墙弯,忽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炎阳烈焰袍的人影。电光火石之间,魏无羡便将这个人擒住了。他左手牢牢锁住这个人的双手,右手掐住他脖子,压低声音,用他能拿出来的最凶恶歹毒的语气威胁道:“别出声!否则我一下就能拧断你的喉咙!”这个人被他死死制住,忙道:“魏、魏公子,是我、是我啊!”这是个少年的声音。魏无羡一听,第一反应是:“莫非是我认识的人,穿着温家的袍子混在里面卧底的?”这个念头旋即被他推翻:“不对,这声音完全耳生,有诈!”他手上更用力了,道:“别想搞鬼!”这少年道:“我……我不搞鬼。魏公子,你可以看我的脸。”魏无羡心道:“看他的脸?莫非他在嘴里藏了什么东西准备喷出来?或是他有别的办法,露脸就能害人?”他满心戒备地拧着这人的脸转了过来。只见这少年眉清目秀,周身上下有一种青涩的俊逸,正是昨日他们往里窥看时见到的那名小公子。魏无羡心中漠然道:“不认识!”他把这少年的脸转回去,继续掐着他的脖子,低声喝道:“你是谁!”这少年似乎有点失望,道:“我……我是温宁。”魏无羡皱眉道:“温宁是谁?”心中却想:“管他是谁,反正是个有品级的,抓在手里说不定能换回人来!”温宁讷讷道:“我……前几年,在岐山的百家清谈盛会上,我……我……射箭……”听他吞吞吐吐,一股焦灼冲上魏无羡的心头,他怒道:“你什么你?!你结巴吗?!”温宁在他手里吓得一缩,似乎想抱头蹲下,轻声道:“是……是啊。”魏无羡:“……”看他这幅胆小可怜又磕磕巴巴的模样,魏无羡却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前年的岐山百家清谈盛会……百家清谈盛会……射箭……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岐山百家清谈盛会,也就是他、蓝忘机、蓝曦臣、金子轩射箭得前四名的那一年。当日,那场射箭比赛还未开始之前,他一个人在不夜天城里晃荡。晃着晃着,穿过一片小花园,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弓弦震颤之声。他传林拂叶而入,只见有个身穿白色轻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对着前方的一只靶子拉弓,放弦。这少年的侧颜很是清秀,拉弓姿势标准且漂亮。那只靶子上,一点红心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羽箭。这一箭,也是命中红心。竟是例无虚发。魏无羡喝彩道:“好箭法!”那少年一箭中的,从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箭,低头正欲搭弓,却冷不防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吓得手一抖,羽箭落到了地上。魏无羡从花圃之后走了出来,笑道:“你是温家哪位公子?好好好,漂亮,射得太好了,我还从没见过你们家的的射箭这么……”话音未落,那少年已抛下弓箭跑的无影无踪了。魏无羡一阵无语,心道:“我长得这么英俊么?英俊得把人吓跑了?”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当看了个稀奇,回到广场。比赛即将开始,温家那边一片吵闹。魏无羡问江澄:“他们家办个清谈会怎么这么能折腾,天天都有戏。今天又怎么回事?”江澄道:“还能怎么回事,名额有限,在争让谁上场。”顿了顿,他轻蔑地道:“这群温家……的箭法都烂成一个德性,谁上场不是一样啊?争来争去有区别么?”温晁在那边喝道:“再来个!再来个,还差一个!最后一个!”他身旁的人群之中,方才那名白衣少年也站在里面,左看右看,鼓足了劲儿才举起手。可他举得太低了,也不像旁人那样叫嚷自己的名字,推推搡搡了一阵,一旁才有人注意到他,稀奇道:“琼林?你也想参赛?”那被叫做“琼林”的少年点了点头,又有人哈哈笑道:“都没见过你拿过弓,参什么赛啊!别浪费名额了。”温琼林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番,那人又道:“行了行了,你别贪新鲜了,这是要计成绩的,上去丢脸我可管不着。”魏无羡心道:“丢脸?要是你们温家里有一个人能给你们捡回点脸面,也就他了。”他扬声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拿过的,而且射得很好!”众人都略微惊奇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少年。温琼林的脸原本有些苍白,因为众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变得通红,漆黑的眼珠使劲儿地瞅魏无羡。魏无羡负手走了过去,道:“你刚才在花园里射得不是挺好的?”温晁也转了过去,怀疑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温琼林低声道:“……我……我最近才练的……”他说话声音很低,还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被人掐断,也确实经常被人掐断。温晁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吧,哪儿有个靶子,你赶快射一个来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让开。”温琼林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来,拿着弓的手紧了紧,求助般地左看右看。魏无羡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道:“放松。像之前那样射就行了。”温琼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拉弓,松弦。可惜,这一拉弓,魏无羡就在心底摇了摇头,心道:“姿势错了。”这温琼林大概是从没在旁人面前射过箭,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发抖,一箭飞出,连靶子都没中。围在一旁观看的温家中人发出讥笑之声,纷纷道:“哪里射得好了!”“我闭着眼睛都比他射得好。”“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挑一个人出来上场!”温琼林的脸红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挥退,自觉落荒而逃。魏无羡追了上去,道:“唉,别跑!那个……琼林兄对吧?你跑什么?”听他在背后叫自己,温琼林这才停了下来,垂首转身,从头惭愧到脚的样子,道:“……对不起。”魏无羡奇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温琼林内疚地道:“你……你推荐我,我却让你丢脸了……”魏无羡道:“我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以前不常在别人面前射箭吧?刚才是紧张了?”温琼林点了点头,魏无羡道:“有点自信。我老实跟你说吧,你比你们家的人射得都好。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绝对不超过三个。”江澄走了过来,道:“你又在干什么?三个什么?”魏无羡指着他道:“喏,比如说这个,他就没你射得好。”江澄暴怒道:“找死!”魏无羡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道:“真的。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多在人前练练就习惯了,下次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这个温琼林,大概是个温家里旁系又旁系的世家子弟,地位不上不下,性格却羞怯自卑,缩手缩脚,连说话也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苦练一番,鼓起勇气想表现自我,却因为太紧张而弄砸了。若是不好好开导他,说不定这少年从此以后就越发封闭自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表露了。魏无羡对他鼓励了几句,再简单说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点,纠正了他刚才在小花园里射箭时的一些细微毛病,温琼林听得目不转睛,不住点头。江澄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马上开赛,还不快滚去入场!”魏无羡一本正经地对温琼林道:“我现在就要去比赛了。你待会儿可以看看场上我怎么射的……”江澄不耐烦地拖着他离开了,边拖边啐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以为自己是楷模吗?!”魏无羡想了想,讶然道:“是啊。我不就是吗?”眼下,魏无羡记起来了这一段,试探着问道:“你是那个……温琼林?”温宁点点头,道:“昨天……我看到魏公子你和江公子,心想你们可能会再来……”魏无羡道:“昨天你看到我了?”温宁道:“看、看到了。”魏无羡道:“看到了我却没叫出声来?”温宁道:“我不会叫的。我不会喊人的,也不会告诉别人。”他这句难得没有结巴,而且语气坚定,犹如立誓。魏无羡惊疑不定,温宁又道:“魏公子,你是来找江公子的吧?”魏无羡道:“江澄在里面吗?!”温宁老老实实地道:“在。昨天被抓回来的。”闻言,魏无羡心念如电转:“江澄在里面,莲花坞我是非进不可了。用温宁做人质?不顶,这个温宁以往就受其他世家子弟的排挤忽视,地位在温家恐怕不高,温晁也不喜欢他,拿他做人质根本没用!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他不是温家的人吗?可是他昨天确实没告发我们。如果我放开他,他究竟会不会出卖我?温狗里会有这么好心的人吗?若要确保万无一失,只能……”魏无羡心头闪过一丝杀机。他原本并不是杀性重的人,但是家门遭遇大变,累日来已是满心恨火,形势又严峻,不容他再留仁善。只要他右手一用力,就能把温宁的脖子拧断!正思绪纷乱,温宁道:“魏公子,你是要回来救江公子的吗?”魏无羡指骨微蜷,冷冷地道:“不然呢。”温宁竟然紧张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我可以帮你把他救出来。”霎那间,魏无羡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愕然道:“……你?你帮我救?!”温宁道:“嗯。就、就是现在,我马上就能把他带出来。刚好,温晁他们都出去了!”魏无羡紧紧抓住他:“你真的能?!”温宁道:“能!我、我也算温家的世家子弟,手下也有一批门生听话。”魏无羡厉声道:“听话?听你的话杀人吗?”温宁忙道:“不不不是!我的门生从来不胡乱杀人的!”他又补充道:“江家的人、我也没杀过。我是听说莲花坞出事了,后来才赶来的。真的!”魏无羡瞪着他,心道:“他安的什么心思?撒谎?虚与委蛇?可这谎撒的也太荒唐了!以为我是傻瓜吗?!”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绝处逢生的欣喜若狂。他心里把自己痛骂了个狗血淋头,愚蠢、没用、荒唐、匪夷所思、异想天开。可是,他只身一人,无仙剑无法宝,而墙内驻扎的是成百上千名温家修士,也许还有那个温逐流。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了,还救不出江澄,辜负江枫眠和虞夫人对他的托付。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寄以希望的对象,竟然真的只有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温家人!魏无羡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涩声道:“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帮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遗体……”不知不觉间,他也结巴起来了。说到了一半,想到自己还用一个威胁的姿势揪着温宁,连忙把他放开,但还是藏了后招,如果他一放开温宁就逃跑、叫喊,他就立刻把温宁的头颅打穿。然而,温宁只是转过身来,认真地道:“我……我一定尽力。”魏无羡浑浑噩噩地等待着。他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心道:“我怎么了?我疯了吗?温宁为什么要帮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万一他骗我,江澄根本不在里面?不,江澄不在里面才好!”没过一炷香,那个温宁,居然真的背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来了。那人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伏在温宁背上一动不动,正是江澄。魏无羡低声道:“江澄?!江澄?!”伸手探了探,尚有呼吸。温宁对魏无羡伸出一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样东西,道:“江、江公子的紫电。我带上了。”魏无羡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想到刚才还动过要杀了温宁的心思,讷讷地道:“……谢谢!”温宁道:“不客气……江先生和江夫人的遗体,我已经让人移出去了。此、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不消他多说,魏无羡接过江澄,要背在自己身上,谁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横在江澄胸前的血淋淋的鞭痕。魏无羡道:“戒鞭?!”温宁道:“嗯。温晁,拿到了江家的戒鞭……江公子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的伤。”魏无羡只摸了两下,江澄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还不知有多少伤是没看到的。温宁道:“温晁回来发现后,一定就会在云梦一带到处抓你们了……魏公子,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带你们躲到一个地方去。”如今江澄身受重伤,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他急需用药和安养,他们的处境几乎是寸步难行,走投无路了。除了仰仗温宁,竟然想不到别的办法!在之前的一天里,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和江澄竟然要借助一名温家子弟的帮助才能逃出生天,也许还会宁死不屈。但此时此刻,魏无羡只能说:“多谢!”他们先走水路,乘船下江。然后转陆路,温宁安排了车马,路上先简单给江澄清理伤口、包扎敷药。第二日,至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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