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纤纤出铁手 矫矫舞金蛇(1 / 2)

碧血剑 金庸 9838 字 6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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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金色小蛇慢慢在雪地中游走,那乞丐屏息凝气,紧紧跟随。小蛇游出十余丈,来

到一个径长丈许的圆圈。四围都是白雪,圈中却片雪全无。眼见雪花飘入圈子便即消融,变

成水气,似乎泥土底下藏着个火炉一般。小蛇游到圈边,并不进去,围着圈子绕了几周。那

乞丐向袁承志和青青摇手示意,叫他们不可走近。两人心想化子捉蛇,有甚么大不了,见他

煞有介事,就静静站在一旁观看。只见那小蛇向着圈子中间一个大孔不住嘘气,过了一盏茶

时分,只听嗤的一声响,小蛇猝然退倒,洞里窜出一条大蛇来。青青吓了一跳,失声惊呼。

那乞丐怒目横视,如不是他心情紧张,只怕早已大声斥骂了。大蛇身长丈余,粗如人臂,全

身斑斓五色,一颗头作三角形,比人的拳头还大。袁承志曾听木桑道人说起,凡蛇头作三角

形的必具奇毒,寻常大蛇无毒,此蛇如此巨大,却是毒蛇,实在罕见。蛇虫之物冬天必定蛰

伏土中,极少出外,这大蛇似是被小蛇激引出来,血红的舌头总有半尺来长,一伸一缩,形

状可怖。这时小蛇绕圈游走,迅速已极。大蛇身躯比小蛇粗大何逾五六十倍,但不知怎样,

见了小蛇竟似颇为忌惮,身子紧紧盘成一团,昂起蛇头,双目紧紧盯住小蛇,不敢丝毫怠

忽。小蛇越游越急,大蛇转头也随着加快。青青这时不再害怕,只觉很是有趣,一回头,却

见那乞丐手舞足蹈,正在大忙特忙,不住从一只破布袋里摸出一块块黄色之物,塞入口中乱

嚼,嚼了一阵,拿出来捏成细条,围在圈外,慢慢的布成了一个黄圈。药物气息辛辣,虽然

相隔不近,却仍是刺鼻难闻。那小蛇突然跃起,向大蛇头顶扑去,大蛇口中喷出一阵红雾。

小蛇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又落在地下游走,看来红雾极毒,小蛇不敢接近。袁承志突然想

起,《金蛇秘笈》中记载有一套拳法,路子有些像“八卦游身掌”,但变化远为繁复。此时

见到大小两蛇相拒互攻,忽想这拳法和蛇斗颇为相似,金蛇郎君当年创下这路拳法,莫非是

山观蛇斗而触机么?又想:这条小蛇也是金色,倒也巧合。那乞丐仍是不住嚼烂药物,在第

一道黄线圈外又敷了两道圈子,每道圈子相距尺许。他布置已毕,这才脸露笑容,俯身静观

两蛇争斗,那小蛇连扑数次,都被大蛇喷红雾击退。袁承志心想:“小蛇数次进攻,身法各

不相同,大蛇的红雾却越喷越稀。再斗下去,大蛇必败。”却见大蛇突然反击,张开大口,

露出獠牙疾向小蛇咬去。小蛇东闪西避,常常间不容发,有时甚至在大蛇口中横穿而过,大

蛇却始终伤它不到。这般穿了数次,大蛇似乎明白了敌人的招数,伸口向左虚咬一口,待小

蛇跃起,忽然间身子暴长,如箭离弦,一口向小蛇尾上咬去。那小蛇在空中竟会打转,弯腰

一撞,登时一头把大蛇的左眼撞瞎。袁承志看得心摇神驰,真觉是生平未见之奇,情不自

禁,大叫一声:“好呀!”大蛇受创,嗤的一声,钻入了洞中。它出来得快,回得更快,霎

时之间,丈余的身子没得无影无踪。小蛇对着洞口又不住嘘气。青青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啊哟”一声,拉住袁承志手臂。袁承志吃了一惊,知她贪看蛇斗,站得太近,大蛇喷出来

的红雾是剧毒之物,弥散开来,以致中了蛇毒。想起胡桂南所赠的朱睛冰蟾是解毒灵物,幸

好带在身边,忙摸出来放在她口边。青青对着冰蟾吸了几口气,觉得一阵清凉,沁入心脾,

头晕顿止。那乞丐望见了朱睛冰蟾,不眨眼的凝视,满脸艳羡之色。袁承志接过冰蟾,放入

囊中,拉青青退开了数步,心想:“你这捉蛇化子倒有眼力,知道这是珍物,你天大与毒物

为伍,这朱睛冰蟾倒是件防身至宝呢。”

只见蛇洞中渐渐冒出红雾,想是那大蛇抵受不住小蛇嘘气,又要出斗,果然红雾渐浓,

大蛇又嗤的一声钻了出来。这时大蛇少了一只眼睛,灵活大减,不多时右眼又被撞瞎。大蛇

对准洞口猛窜,哪知小蛇正守在洞口。两蛇相对,大蛇一口把小蛇吞进了肚里。这一下袁承

志和青青都大出意料之外,眼见小蛇已经大胜,怎么忽然反被敌人吞去?只见大蛇翻翻滚

滚,显得十分痛楚,突然一个翻身,小蛇咬破大蛇肚子,钻了出来。青青叹道:“唉,这小

家伙真是又凶又狡猾。”大蛇仍是翻腾不已,良久方死。那小蛇昂起身子,笔直竖起,只有

尾巴短短的一截着地,似乎耀武扬威,自鸣得意,绕着大蛇尸身游行一周后,蜿蜒向外,那

乞丐神色登时严重。小蛇游到黄圈之旁,突然翻了个筋斗,退进圈心。青青问道:“这些黄

色的东西是甚么?”袁承志道:“想是雄黄、硫磺之类克制蛇虫的药物。”青青道:“这条

小蛇很有趣,我帮蛇儿,盼望这化子捉它不到。”她也早想到了父亲的外号,先前那乞丐神

态无礼,她倒盼望他给小蛇撞瞎一只眼睛。只见小蛇疾兜圈子,忽然身子一昂,尾部使力,

跃了起来,从空中穿过了黄线,落在第二道圈内。乞丐神色更见紧张,小蛇又是急速游走,

一弹之下,又跃过了一层圈子。乞丐口中喃喃自语,取出一把药物,嚼烂了涂在手上臂上。

小蛇在圈中游走,乞丐跟着绕圈疾行。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不久见乞丐全身淌汗,

汗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之中,不觉收了笑容,呆呆怔住,心想这小小一条蛇儿,何苦跟它费

那么大的劲?袁承志低声道:“这乞丐武功很好,看来跟沙天广、程青竹他们不相上下。”

青青道:“我看他身法手劲,也不见有甚么特别。”袁承志道:“你瞧他胸腹不动,屏住呼

吸,竟支持了这么久。”青青道:“为甚么不呼吸?啊,我知道啦。他怕蛇的毒气,不敢喘

气。”这时一人一蛇都越走越快,小蛇突然跃起向圈外窜出,乞丐刚巧赶上,迎头一口气吹

了过去。小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继续游走。如此窜了三次,都被乞丐吹回。那小蛇忽然

不住改变方向,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这么一来,乞丐便跟它不上了。那小蛇东边一窜,西

边一闯,终于找出空隙,跃出圈子。袁承志和青青不禁失声惊呼。青青跟着拍手叫好。乞丐

见小蛇跃出黄圈,立即凝立不动,说也奇怪,那小蛇并不逃走,反而昂首对着乞丐,蓄势进

攻。这一来攻守易势,乞丐神态慌张,想逃不能,想攻不得。袁承志手中扣住三粒铜钱,只

待乞丐遇险,立即杀蛇救人。小蛇窜了数次,那乞丐都避开了,但已显得十分狼狈。袁承志

见他危急,正想施放暗器,乞丐忽然急中生智,等小蛇再窜上来时,伸出左手大拇指一晃,

小蛇快似闪电,一口已咬住拇指。乞丐右手食中两指突然伸出,也已钳住小蛇的头颈,两指

用力,小蛇只得松口。他忙从破布囊里取出一个铁管,把小蛇放入,用木塞塞牢,随手把铁

管在地上一丢,转头对袁承志厉声道:“快拿冰蟾来救命。”青青见小蛇终于被擒,已是老

大不快,听他说话如此无礼,更是有气,说道:“偏不给!”袁承志见他一身武功,心中爱

惜,又见他左掌已成黑色,肿得大了几乎一倍,而黑色还是向上蔓延,这小蛇竟具如此剧

毒,不禁心惊,于是取出朱睛冰蟾,递给了他。乞丐大喜,忙把冰蟾之口对准左手拇指,不

到片刻,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泼墨一般。掌上黑气渐退,肿胀已消,

再过一阵,黑血变成红血。乞丐哈哈大笑,在裤上撕块破布扎住伤口,把冰蟾放入了自己布

囊。青青伸出手道:“冰蟾还来。”乞丐双眉竖起,满脸凶相,喝道:“甚么冰蟾?”青青

向他身后一指,惊叫起来:“啊,那边又有一条小金蛇!”乞丐吃了一惊,回头去看。青青

俯身拾起地下铁管,对准乞丐的背心,喝道:“我拔塞子啦。”

乞丐知道中计,这塞子一拔开,小蛇必定猛窜而出,咬他背心,自己上身**,如被咬

中要害,纵使身有冰蟾,也未必救治得了,只得哈哈大笑,摸出冰蟾来还给袁承志,笑道:

“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这小姑娘真聪明。”青青待袁承志接过冰蟾,把小铁管还掷地下。

袁承志本来颇想和那乞丐结交,然见他非但不谢救命之恩,反而觊觎自己至宝,人品十分卑

下,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和青青携手走了。那乞丐目露凶光,喝道:“喂,你们

两个慢走!”青青怒道:“干甚么?”乞丐道:“把冰蟾留下,就放你们走路。你们两个小

家伙想不想活命?”青青见他如此蛮不讲理,正要反唇相讥,袁承志抢着道:“阁下是

谁?”那乞丐目光炯炯,双手一伸一缩,作势便要扑来伤人。袁承志心想:“这恶丐自讨苦

吃。”那乞丐正要出击,突听远处兵刃叮当相交,几个人呼斥奔逐,踏雪而来。前面奔逃的

是两个红衣童子,肩头都负着一个大包袱,边逃边打,后面追赶的是四五名公差,为首一

人,袁承志和青青认得正是独眼神龙单铁生。他手持一杆铁尺,敲打截戳,居然都是上乘的

点穴功夫。这件公门中差役所用的寻常武器,在高手手里竟也极具威力。那两个童子招架不

住,直向乞丐奔来,叫道:“齐师叔,齐师叔!”一面把肩头的包袱抛了过来。那乞丐双手

各接一包,放在地下。他见二童抛去重物后身手登时便捷,返身双战单铁生,打得难解难

分,其余几名公差武功都是平平,心中记着冰蟾至宝,转身扑向袁承志,伸手便去抓他肩

头。袁承志不愿显示武功,回头就跑,躲到了单铁生身后。

单铁生初见袁承志、青青和那乞丐站在一起,早就暗自心惊,忽见乞丐与袁承志为敌,

登时精神大振,左掌夹着铁尺,连连进袭,只听“啊”的一声,一名童子“肩贞穴”被铁尺

点中。另一名童子一惊,单铁生乘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那乞丐斗然站住,粗声粗气的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单老师!”单铁生道:“阁下尊姓大名?在下求你赏我们一口饭

吃。”那乞丐道:“我一个臭叫化子,有甚么名字?”俯身解开红衣童子被点的穴道。这时

两名公差已把地下的包裹捡起,那乞丐忽然呼哨一声,两名童子抢将上去,一掌一个,打倒

两名公差,抢了包袱便走。单铁生提起铁尺,发足追去,喝道:“大胆小贼,还不给我放

下。”两名童子毫不理会,只是狂奔。单铁生几个起落,举铁尺向后面那童子背心点去,突

然风声响处,那乞丐斜刺里跃到,夹手就来夺他铁尺。单铁生虽只独眼,武功却着实了得,

铁尺倒竖,尾端向敌人腕上砸去,那乞丐手腕一沉,左掌反击对方背心。单铁生左臂横格,

想试试敌人的功力。那乞丐猝然收招,反身一个筋斗,跃出丈余,随着两名红衣童子去了。

单铁生见他身手如此敏捷,不觉吃惊,心想己方虽然人众,但除自己外都是庸手,孤身追

去,势所不敌,只得住足不追,向袁承志长揖到地,连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袁承

志愕然不解,说道:“单头儿不必客气,那乞丐是甚么门道?”单铁生道:“请两位到亭中

宽坐,小人慢慢禀告。”三人在亭中坐定,单铁生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上个月户部大库接连三次失盗,被劫去数千两库银。天子脚底下干出这等大事来,

立时九城震动。皇帝过不两天就知道了,把户部傅尚书和五城兵马周指挥使狠狠训斥了一

顿,谕示:一个月内若不破案,户部和兵马指挥司衙门大小官员一律革职严办。北京的众公

差给上司追逼得叫苦连天,连公差的家属也都收了监。不料衙门中越是追查得紧,库银却接

连一次又一次的失盗。众公差无法可施,只得上门磕头,苦苦哀求,把久已退休的老公差独

眼神龙单铁生请了出来。单铁生在大库前后内外仔细查勘,知道盗银子的必非寻常盗贼,而

是武林好手,一打听,知道新近来京的好手只有袁承志等一批人。青青听到这里,呸了一

声,道:“原来你是疑心我们作贼!”单铁生道:“小人该死,小人当时确是这么想,后来

再详加打听,才知袁相公在南京义救铁背金鳌焦公礼,在山东结交沙寨主、程帮主,江湖群

雄推为七省盟主,真是大大的英雄豪杰。”青青听他这样的赞捧袁承志,不由得心下甚喜,

脸色顿和。单铁生又道:“小人当时心想,以袁相公如此英雄,如此身份,怎能来盗取库

银?就算是他手下人干的,他老人家得知后也必严令禁止。后来再加以琢磨,是了,是袁相

公要我们好看来着。这么一位大英雄来到京城,我们竟没来迎接,实在是难怪袁相公生气。

咳,谁教小人瞎了眼珠呢。”青青向他那只白多黑少的独眼望了一望,不由得噗哧一笑。单

铁生续道:“因此我们连忙补过,天天到府上来请安谢罪。”青青笑道:“你不说,谁知道

你的心眼儿啊!”单铁生道:“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能说?我们只盼袁相公息怒,赏还库银,

救救京城里数百名公差的全家老小,哪知袁相公退回我们送去的东西,还查知了小人的名字

和匪号,大撒名帖,把小人惩戒了一番。”青青只当没听见,丝毫不动声色。

单铁生又道:“这一来,大家就犯了愁。小人今日埋伏在库里,只等袁相公再派人来,

就跟他拚命,哪知来的却是这两个红衣童子。我们追这两个小鬼来到这里,又遇见这怪叫

化。袁相公,总得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说着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袁承志忙即扶起,寻

思:“那乞丐和红衣童子虽然似乎不是善类,但他们既与官府为难,我又何必相助这等腌公

差?何况抢了朝廷库银,那也是帮闯王的忙。”当下把如何见到怪叫化、如何看他捉蛇、那

乞丐如何想抢他冰蟾的事说了。单铁生求他帮同拿访。袁承志笑道:“拿赃是公差老哥们干

的事。兄弟虽然不成器,还不致做这种事。”单铁生听他语气,不敢再说,只得相揖而别,

和众公差怏怏的走了。归途之中,青青大骂那恶丐无礼,说下次若再撞见,定要叫他吃点苦

头。正走之间,只见迎面走来一批锦衣卫衙门的兵丁,押着一大群犯人。群犯有的是满头白

发的老人,有的却是还在怀抱的婴儿,都是老弱妇孺。众兵丁如狼似虎,吆喝斥骂。一名少

妇求道:“总爷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又没犯甚么事,只不过京城出了飞

贼,累得大家这样惨。”一个兵士在她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不是这飞贼,咱们会有缘

份见面么?”袁承志和青青瞧得甚是恼怒,知道犯人都是京城捕快的家属。公差捕快残害良

民,作孽多端,受些追逼,也冤不了他们,但无辜妇孺横遭累害,心中却感不忍。又走一

阵,忽见一群捕快用铁链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经过,口里大叫:“捉到飞贼啦,捉到飞贼

啦!”许多百姓在街旁瞧着,个个摇头叹息。袁承志和青青挤近去一看,所谓飞贼,原来都

是些蓬头垢面的穷人,想是捕快为了塞责,胡乱捉来顶替,不由得大怒。回到寓所,洪胜海

正在屋外探头探脑,见了两人,大喜道:“好啦,回来啦!”袁承志忙问:“怎么?”洪胜

海道:“程老夫子给人打伤了,专等相公回来施救。”

袁承志吃了一惊,心想程青竹武功了得,怎会给人打伤?忙随洪胜海走到程青竹房中,

只见他躺在床上,脸上灰扑扑的一层黑气。沙天广、胡桂南、铁罗汉等都坐在床边,个个忧

形于色。众人见到袁承志,满脸愁容之中,登时透出了喜色。袁承志见程青竹双目紧闭,呼

吸细微,心下也自惶急,忙问:“程老夫子伤在哪里?”沙天广把程青竹轻轻扶起,解开上

衣。袁承志大吃一惊,只见他右边整个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浓墨涂过一般,黑气向上蔓

延,盖满了整张脸孔,直到发心,向下延到腰间。肩头黑色最浓处有五个爪痕深入肉里。袁

承志问道:“甚么毒物伤的?”沙广天道:“程老夫子勉强支持着回来,已说不出话了。也

不知是中了甚么毒。”袁承志道:“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将蟾嘴对准伤口。

伸手按于蟾背,潜运内力,吸收毒气,只见通体雪白的冰蟾渐渐由白而灰、由灰而黑。胡桂

南道:“把冰蟾浸在烧酒里,毒汁就可浸出。”青青忙去倒了一大碗烧酒,将冰蟾放入酒

中,果然缕缕黑水从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烧酒变得墨汁相似,冰蟾却又纯净雪白。这般吸

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烧酒,程青竹身上黑气方始褪尽。程青竹睡了一晚,袁承志次日去看望

时,他已能坐起身来道谢。袁承志摇手命他不要说话,请了一位北京城里的名医来,开几帖

解毒清血的药吃了。调养到第三日上,程青竹已有力气说话,才详述中毒的经过。

他道:“那天傍晚,我从禁宫门前经过,忽听人声喧哗,似乎有人吵骂打架。走近去

看,见地下泼了一大滩豆花,一个大汉抓住了个小个子,不住发拳殴打。一问旁人,才知那

个小个子是卖豆花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汉,弄脏了他衣服。我见那小个子可怜,上前相劝。

那大汉不可理喻,定要小个子赔钱。一问也不过一两银子,我就伸手到袋里拿钱,心想代他

出了这两银子算啦。唉,哪知一时好事,意中了奸人的圈套。我右手刚伸入袋,那两人突然

一人一边,拉住了我的手臂………”青青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程青竹道:“我立

知不妙,双膀一沉,想甩脱二人再问情由,哪知右肩斗然间奇痛入骨。这一下来得好不突

兀,我事先毫没防到,当下奋力反手扣住那大汉脉门,举起他身子,往小个子的头顶碰去,

同时猛力往前直窜,回过身来,才看清在背后偷袭我的是个黑衣老乞婆。这乞婆的形相丑恶

可怕之极,满脸都是凹凹凸凸的伤疤,双眼上翻,赫赫冷笑,举起十只尖利的爪子,又向我

猛扑过来。”程青竹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脸上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青青呀的一声惊叫,

连沙天广、胡桂南等也都“噫”了一声。程青竹道:“那时我又惊又怒,退后一步,待要发

掌反击,不料右臂竟已动弹不得,全然不听使唤。这老乞婆磔磔怪笑,直逼过来。我急中生

智,左手提起一桶豆花,向她脸上泼了过去。她双手在脸上乱抹,我乘机发了两支青竹镖,

打中了她胸口,总也教她受个好的。这时我再也支持不住,回头往家里狂奔,后来的事便不

知道了。”

沙天广道:“这老乞婆跟你有梁子么?”程青竹道:“我从来没见过她。我们青竹帮跟

江南江北的丐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青青道:“难道她看错了人?”程青竹道:“照说

不会。她第一次伤我之后,我回过头来,她已看清楚了我面貌,仍要再下毒手。”胡桂南

道:“她手爪上不知道喂了甚么毒药,毒性这般厉害?”沙天广道:“她手爪上定是戴了钢

套子,否则这般厉害的毒药,自己又怎受得了?”

众人议论纷纷,猜不透那乞婆的来路。程青竹更是气愤,不住口的咒骂。沙天广道:

“程兄你安心休养,我们去给你探访,有了消息之后,包你出这口恶气。”当下沙天广、胡

桂南、铁罗汉、洪胜海等人在北京城里四下访查。一连三天,犹如石沉大海,哪里查得到半

点端倪?这天早晨,独眼神龙单铁生又来拜访,由沙天广接见。单铁生忧容满脸,说起户部

库银又失了三千两。沙天广唯唯否否,后来随口说起那老乞婆的事,单铁生却留上了心。次

日一早,单铁生兴冲冲的跑来,对沙天广道:“沙爷,那老乞婆的行踪,兄弟已访到了一点

消息,最好请袁相公一起出来,大家商酌。”沙天广进去说了。青青道:“哼,他是卖好,

还是要胁?”袁承志道:“两者都是,这就去见见他。”众人一齐出来。单铁生道:“兄弟

听说那乞婆中了程爷的青竹镖,心想她定要用大批地骨皮、川乌颜、蛇藏子、鲮鱼甲这几味

药解伤,于是派人在各家大药材店守着,有人来买这些药,就悄悄跟去。只见这老乞婆受伤

多日,倘若药材已经买足,这条计策就不灵了。总算运气不错,做公的盘问各处药材店,得

到了线索。这件事实在古怪!”程青竹道:“甚么古怪?”单铁生道:“她藏身的所在,你

道是在哪里?原来是诚王爷的别府!诚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宗室贵胄,怎会跟这些江湖

人物打交道?因此兄弟也不敢确定。”众人一听,都大为惊诧。袁承志道:“你带我们到这

别府去瞧瞧再说。”单铁生答应了。程青竹未曾痊愈,右臂提不起来,听从袁承志劝告,在

屋里候讯。袁承志怕敌人乘机前来寻仇,命洪胜海留守保护。出城七八里,远远望见一列黑

色围墙。单铁生道:“那就是了。”袁承志疑心大起,暗想:“这明明是红衣童子进去的所

在。莫非单铁生查到了大盗落脚的地方,故意引我们来,好做他帮手?要真是王公的别府,

哪有起造得如此古怪的?”寻思这几日来尽遇到诡秘怪异之事,倒要小心在意。这时沙天广

也想起了袁承志日前所说的无门大宅,问单铁生道:“这座宅子没门,不知人怎样进去?”

单铁生道:“总是另有秘门吧。王爷的别府,旁人也不敢多问。”袁承志决心静以待变,不

出主意,且看单铁生怎样,仰头观赏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

忽听得鸡声咯咯,两只大公鸡振翅从墙内飞了出来。跟着跃出两名蓝衫童子,身手甚是

便捷,数扑之下,便捉住了公鸡,向袁承志等望了几眼,又跃入围墙。

青青道:“这样大的公鸡倒也少见,每只怕有**斤吧?”胡桂南道:“公鸡再大,也

飞不到那么高,有人从墙里掷出来的。那两个童儿假装捉鸡,其实是在察看咱们的动静。”

沙天广道:“嗯,那两个童儿武功也已很有根底,这地方真有点儿邪门……”话未说完,突

然轧轧声响,围墙上露出洞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穿一件天蓝色锦缎皮袍,十分光鲜,

袍上却用杂色绸缎打了许多补钉,就如戏台上化子所穿的全新百衲衣一般。待得走近,袁承

志、青青和单铁生都是一惊,原来就是那日在雪地捉蛇的乞丐。

这人怪眼一翻,向袁承志道:“日前相公赐我美酒,尚未回报。今日难得大驾光临,请

到里面,让我作个东道如何?”袁承志道:“好极,好极,只是骚扰不当!”那人也不答

话,左手一伸,肃客入内。袁承志当先进去,见那围墙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铁门厚达数寸,

外面漆得与围墙同色,铁门与围墙交界处造得细致严密,是以便如没门一般。众人每走进一

层围墙,铁门就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走入红墙后,那人请众人到花厅坐下,家丁端出菜

肴,筛上酒来。

众人见菜肴丰盛,然而每一盘中皆是大红大绿之物,色彩鲜明,形状特异,似乎都是些

蛇虫之类,哪里敢下箸去?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请,请!”伸筷从碗中夹起一条东西,

只见红头黑身,赫然是条蜈蚣。众人尽皆大惊。那人仰头张口,把一条大蜈蚣津津有味的吃

了下去。青青一阵恶心,险些呕了出来,忙掉头不看。那人见把对方吓倒,得意之极,对单

铁生道:“你是衙门的鹰爪孙,想是要库银来着。哼,你可知我是谁?”单铁生道:“恕小

人眼拙,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大笑,喝一口酒,又吃了一条不知甚么虫,笑道:“在下姓齐名云*,无名小

卒,老兄也不会知道。”单铁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说道:“啊,原来阁下是锦衣毒丐。

在下久闻大名。”袁承志从没听过锦衣毒丐的名字,见单铁生如此震动,想必是个大有来头

的人物,然而日前见他斗蛇,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又听单铁生恭恭敬敬的说道:“贵教

向在两广云贵行道,一直无缘拜见。”齐云*道:“是啊,我们到京师来,也不过几个

月。”单铁生道:“在下久已不吃公门饭,这次齐英雄们来到京城,弟兄们消息不灵,礼貌

不周,在下这里谢过。”说着连连作揖。齐云*自顾饮酒吃菜,并不回礼。袁承志心想:

“公门捕快欺压百姓之时,如狼似虎,见了硬手,却如此低声下气。且看这事如何了结。”

单铁生道:“弟兄们胡涂得紧,得罪了齐英雄还一直不知道。只要齐英雄吩咐下来,我

们做得到的,无有不遵。”齐云*道:“到今天为止,我们一共取了库银四万五千两,这数

目实在太小,实在太小!预计取足十万两,也可以罢手啦!”单铁生道:“户部傅尚书跟五

城兵马周指挥使知道之后,定会来向诚王爷赔罪。我们做下人的只好请老哥赏口饭吃!”齐

云*怪眼一翻,森然道:“你既知银子是在诚王爷别府,难道还想活着走出去吗?”

此言一出,人人为之色变。忽然间厅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声音惨厉难听之极,各

人都不觉打个寒噤,寒毛直竖。青青握住袁承志的手,惊道:“那是甚么?”齐云*立即站

起,叫道:“教主升座。大家去听凭发落,瞧各人的造化吧!”单铁生惊道:“贵教教主也

到了北京?”齐云*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径自入内。

单铁生道:“情势紧逼,咱们快走!要是五毒教教主真的到了,大家死了连骨头也剩不

下一根。”袁承志还想看个究竟,但觉青青的手微微发抖,周围情势又确是阴森森的十分可

怖,说道:“好,大伙儿先退出去再说。”众人刚要转身,突然砰的一声,背后一块不知是

铁板还是大石落了下来,花厅中登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大吃一惊,又听得一阵惨厉的怪响,似是恶鸟齐鸣,又如毒虫合啼,众人听了,当

真是不寒而栗。突然间眼前一亮,对面射来一道耀眼光芒。白光中两名黑衣童子走进厅来,

微微躬身,说道:“教主宣召!”

袁承志心想,不知有甚么古怪,前去看个明白再说,当下挽了青青的手,跟着黑衣童子

首先走了出去,众人跟随在后。转弯抹角的走了好一阵,经过一条极长的甬道,来到一座殿

堂。殿上居中设了一张大椅,椅上罩了朱红色的锦披,两旁各站着四个童子。黑衣童子上殿

分站两旁,每一边都是分穿红、黄、蓝、白、黑五色锦衣的五名童子,那两名身穿红衣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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